微弱的陽光掛在蒼灰的天穹,整個天空尤如倒扣下來的鍋底,呈現著沉悶的暗紫色。一個老人坐在輪椅上,貪婪地望著窗外,仿佛要把天邊那沒有光澤、暗啞的雲層吸進他的肚子裏。
“爸爸,您真的要留下嗎?”一個中年人憂鬱地站在他身邊。
“嗯,”老人沒有回頭,“決定了。”
“可是,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中年人倔強地搖頭,企圖改變老人心意。
“孩子。”老人扭過臉來,蒼老麵孔掩不住倦怠的神態,“我已經老了,走不動了,哪裏也不想去,隻想安安靜靜守在自己的地盤上,周圍都是自己熟悉的老夥計。”他眷戀地掃了眼屋內。
“爸爸——”
“孩子,走吧,我知道時間不多了。”老人瑟縮了一下,往上拉了拉搭在身上的最新防輻恒溫衣,“給我打開燈,這天兒真的是越來越冷了。”
“爸爸——,”中年人莫可奈何地激動起來。“您明知道再過幾十個小時,地球將不複存在——”
“是的,孩子,所以要你快走吧,我的孫兒們還在等著你。”
想到那兩個孩子,中年人心裏一疼,由於太陽急速委縮,日光嚴重不足,這一代孩子們的臉色是蒼白的,盡管有著優渥的醫療條件,可這些孩子們身體狀況不容樂觀。尤其他那個大眼睛的小女兒,天生哮喘,她每咳一聲,都似乎抽打在他的心上。
“爸爸,我們已經是最後一批離開地球的人類了,我希望我們全家一起走。”
“孩子,我們是全家在一起,一直在,隻是以後是心在一起了,我的身體要留在這裏,和我們的祖先,和你另一個世界的母親在一起。”老人喘了口氣,眯縫起他昏濁的老眼。
傷感,在這間房子裏流溢,像一首纏綿懷舊的曲子來來回回地滌蕩,一時間,父子兩人心裏同時回憶起許多往事。
這所房子在中年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四處還有明豔的陽光,隻要小心地不被它灼傷,隔著防輻射玻璃曬日光浴,是多麼美好的享受啊。那時母親總是不停地在房子裏走來走去,他就在這悉悉梭梭地腳步聲中,安靜而甜蜜地睡去。
還記得那時天上還有星星,眼前這個老人正當壯年,常抱著他仰望深邃而廣漠的天空。啊,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久的他都記不清年份。現在的孩子們,都沒有了他那時的幸運。天上的星星一個一個在熄滅,正如人有生老病死,幾乎所有星座都有人類涉足,或被占領的銀河係在迅速地衰老滅亡。
每天,太陽黑子以千億兆的速度爆炸,由此而引發的海嘯、地震、荒漠,一係列的災難紛至遝來。太陽光日漸暗淡,葉綠化合物沒有了營養源在消失枯萎。生物及能源鏈受太陽這終端頂點的影響,猶如多米諾骨牌,瞬息傾頹,差不多快被人類鑿空的地球像患了嚴重的傳染病,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有準備的人已經開始尋覓遷移地,不過要在銀河係外搜尋了,從新聞裏聽說,暝王星、金星、土星已經快成空星,在那裏定居的人類幾乎全部撤離。
“爸爸,我們還是快走吧。”中年人蹲下來,望著老人的眼睛,不肯放棄。
“孩子,我知道你舍不下我,可是,我也舍不下這生長了一輩子的地球,這裏有我的家,我的過去,我的一切。而且,到達新居住地的路還很長,帶上我也是累贅。”老人伸出手,撫摸著兒子的臉頰,“我老了,真的不想動了,剩下的食物及燃料足夠維持我走到最後,你放心的去吧。”
“爸爸,那我隻好對不起了。”中年人見老人拿定主意,他便不再商量,就地抄起老人的兩條腿,另一隻胳膊探到老人身後,一把將老人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老人張慌地左右擺動身體。
“不,我不能眼睜睜讓我的爸爸獨自一個人待在一個將要消失的地方,我不能容忍我的爸爸被那該死的宇宙黑洞吞掉。”中年人負氣向門外走去,一路大聲喊叫。
老人終於安靜下來,當他們快到大門口停著的飛船前時,老人突然抬起濕潤潤地眼睛,急切地嚷了起來“快,快回到我屋裏,從床邊桌子第二個抽屜裏拿出你媽媽的絲巾。”
兒子一言不發,放下老人向屋內衝去。
當他跑出來後,手裏除了那條泛黃的白絲巾,還有一疊相冊。老人一把捧了過來,捂在胸前“這是很久前,你母親的太祖母送給她的,真正蠶絲織成的絲巾,這樣的禮物早就已經消失,你的母親一直珍藏著。”老人磨挲著絲巾,把臉貼到上麵,輕輕地哭了。
“爸爸,我們會找到一個新的,像地球一樣的星球。”
“可是,我們的地球,永遠不會存在了……”
中年人黯然不語,抱起老人走入飛船。
九十二個小時後,太陽光閃了閃,轟地一聲數分鍾的熾亮,猶如積聚盡了它最後的力量,在天際爆出極致絢麗的光芒,然後,突然隱匿一般再也看不見它的影子。不久後,正在大麵積形成的宇宙黑洞將主宰這銀河係中的一切,一切都將消失,一切又將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