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這數日來父親和自己所說的言語,朱標心下也是左右為難,不知在此生離死別之際應該告訴兒子他日是該當做一個仁慈寬厚的皇帝,還是該當如他的爺爺教導自己一般,做一個無情帝王。手撫朱允炆的發髻,耳邊傳來兒子的哀哀哭泣,胸臆之中父子親情衝激來去,竟是欲語還休,不知從何說起。
朱允炆眼見一側伏到於地的太醫歎息之餘微微搖頭,心知父親已然支撐不久,麵露堅毅之色的對父親言道:“允熥諸弟年幼,孩兒身為兄長,自當善加照拂。”
原來朱標本有五個兒子,長子朱雄英九歲時夭折,二子朱允炆目下在兄弟之中已然居長。此時聽得朱允炆在此生離死別之際,並無一言一詞提及皇位,說的卻是兄弟之情,彌留之際的朱標不禁大是欣慰,他身為儲君在父親和江山社稷的重壓之下早已不堪重負,身心疲憊,隻覺眼前漸漸黑暗,心中卻甚是喜慰,腦海之中轉過的最後念頭卻是,自己的兒子畢竟看重親情,還勝過了皇位。
洪武皇帝朱元璋疾步來到東宮,跨進朱標房間的那一刻,耳邊卻傳來一片夾雜著孫子朱允炆哭喊的啼哭,身形不禁一晃,勉力邁步向前,來到朱標床前,眼望已然永遠闔上雙目,離開人世的兒子,饒是氣度沉穩也不禁心中巨震,伸出顫抖的右手來到朱標鼻端,內心之中竟是頭一次抱起了僥幸之心,希望兒子並未氣絕身亡,尚有一線生機。
觸手之際,隻覺得朱標氣息全無。朱元璋眼見自己苦心孤詣,一心栽培下作為他日大明王朝未來皇帝的長子朱標已然撒手人寰,和自己天人相隔,眼前不禁一黑,身形連晃數下後竟是險些摔倒,幸得朱允炆連忙站起身來扶持之下,這才勉力穩住身形。此時此刻的他頭腦之中竟是一片空白,對身側太子妃,朱允炆兄弟一幹人的嘶聲嚎哭全無所覺,木然轉過身來朝外走去。
跪伏於地的禦書房總管薛京小心翼翼的想要上前攙扶。
悲痛,憤怒,後悔諸般情緒紛亂襲來,朱元璋怒喝一聲後將薛京重重推開,獨自走進了風雨之中,茫然朝前行去。
一眾宮女宦官眼見皇帝陛下當此大變之下神態頗有些失常,個個駭得麵無人色,匍匐於地,大氣也不敢透一聲。
雨點隨風而來,撞擊在朱元璋滿是皺紋的麵容之上,混合著淚水泊泊而下。
東宮之外,薛京跪伏於地,遙望孑然一身,在風雨中漸行漸遠的背影全然不似平日裏氣度沉穩的九五之尊,反倒多了些許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蒼老佝僂之態,不禁長長歎息一聲,暗自忖道:陛下畢竟春秋日盛,已然老了。
第二日清晨時分,寧王府後花園之中,練劍已畢的朱權正自還劍入鞘,尋思著今日便向朱元璋,朱標辭行,明日啟程回返大寧,耳中聽得背後一陣急驟的腳步之聲,霍然轉過身來之際,卻見馬三保麵露驚惶之色的匆匆趕來,不禁愕然。
馬三保伸衣袖擦拭額角汗珠,低聲說道:“宮中來人傳旨,說是太子殿下仙去。”原來適才禦書房總管薛京親來宣讀旨意,念及昔日寧王朱權對自己甚是和善,便即先行對馬三保透露一二。
朱權陡然聞得朱標英年早逝,不禁一呆,腦海中驀然回想起昔日便是在這個院落之中,這個身在皇家,卻是心胸寬厚,顧念親情,最不像一國儲君的太子前來王府探望自己,三尺長劍不知不覺間脫手落下,隨著馬三保朝前廳走去。
身為一國儲君的太子朱標逝世,在文武百官之間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好在一切規製禮儀自有禮部尚書,侍郎等人操持,倒還井井有條。隻是洪武皇帝陛下已然十數日不曾臨朝,便是寧王以及六部尚書前往探病,也盡被錦衣衛擋於宮門之外,難免使得百官驚疑不定,眾說紛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