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欲來不來,弄得城市乍暖還寒,穿了睡袍,罩著厚厚的棉褸,穿過學校開滿刺槐花的甬道,到傳達室取許安郵過來的信,牛皮紙的信封,長長的歪歪扭扭的地址,捧在掌心,厚厚實實的感覺,滿滿的思念。
許安在信裏說,蒙蒙,我已經去新單位上班了,而且我和人事部的那個女孩子說過了,我有一個低我兩屆的女朋友,也學設計的,他們同意你一畢業就過來上班。他又說,在武漢,公車站牌旁邊有很多花販,白色的塑料桶裏盛滿各色的鮮花,很便宜,下夜班的時候買一大捧紫色的勿忘我,養在啤酒杯裏,這種紫草科的植物可以開很久,到枯死也不會凋零。forget-me-not,勿忘我。
學校後麵的湖邊便長滿了這樣紫色的勿忘我,一到七月,滿堤花開。湖上有一座木橋,每天晚上,總是有雙雙對對的男生女生來橋上溫存,於是這座戀愛的橋叫藍橋。
沈聰吻我,便是在這座橋,很好的夜晚,滿天星輝,沈聰說:“蒙蒙,你看流星。”我一抬頭,沈聰的吻便落下來。我說:“我有男朋友,在武漢。”沈聰說:“可我還是喜歡你。”我沒辦法再說話,他抱緊我,瘋了一樣吻我,直到我哭出聲來。他放開我,坐在橋欄上,看向遠方,長發散落在風裏。
第二天,沈聰定了花,花店的女生把大捧的玫瑰送到女生宿舍樓,想要拒絕,玫瑰已經被宿舍的妖精們哄搶分贓了,人手一枝,滿屋春意。卡片上寫:8點,藍橋見,今晚我是你的尾生。(《莊子》裏記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沈聰是有名的風 流才子,係裏排話劇的時候認識的,他演四九,我演銀心,他一念古文,便滿場爆笑,搖頭晃腦,活像個ET。
那晚,我沒有去,我在給許安寫信,在信裏,我夾了一版即拍得的相片,各色的鬼臉,我說:你貼在手機,電腦,水杯,還有錢包裏,就可以什麼時候都可以看見我。還有,宿舍裏有女生戀愛,每天收到大把的玫瑰,原來在水裏加一片阿司匹林,玫瑰也可以開很久。
沈聰那晚真的等了一整夜,而且還忙了一整夜,他用油漆把湖邊那座木橋真的刷成了藍色,宿舍的妖精們大笑,幸虧洪水沒來,要不然尾生抱著柱子,一定蹭一身油漆。我也跟著笑,卻在下課的時候,去醫務室買一瓶阿司匹林,把沈聰的玫瑰斜斜地插在水杯裏。
藍橋事件很快就被學校查出來了,沈聰因為破壞公物被學校警告處分。在教務處的走廊裏看見他,和一幫男生嬉笑著看牆上的處分通知,他也看見我,隻一眼,便掉頭走了,我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光影裏,一下子就不見了,像是被陽光融掉了,但就是那一刹那,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有濃得化不開的憂傷,風穿過廊簷,把牆上貼著的處分通知吹得嘩啦啦地響。
那以後很久都沒有再見過他,窗台的玫瑰早就枯萎了,被宿舍的妖精扔進垃圾筐,裝阿司匹林的藥瓶被一個戀愛的女生拿去用來盛熒光紙疊的幸運星,白色的藥片散了一桌子。我也買了很多的熒光紙給許安疊那種五彩的幸運星,一顆一顆儲在透明的玻璃瓶裏,關了燈,在暗夜裏星子一樣閃亮,宿舍的另一個女生說像眼淚,因為她來不及疊完999顆幸運星就失戀了。
我疊到897顆的時候,收到許安的信,裏麵夾著那版我寄給他的即拍得的相片,背麵有撕破的地方,看得出來,是貼過後撕下來的,他在信裏說:有人打電話告訴他,在藍橋看見沈聰吻我。字寫得歪歪扭扭,很潦草。
收到信的第二天,我便請了假去武漢,站在小區的樓下,我看見許安房間裏亮著燈,卻敲不開。手機關機,電話永遠是答錄機的聲音,我坐在花壇的水泥護欄上,朝著那扇緊緊閉著的窗張望,花壇裏的杜鵑花開得亂糟糟的,頭頂上白色的刺槐花不停地落下來,大雪一般,我裹緊外套,把臉深深地埋進大衣領子裏流淚。我就那樣一直朝著那扇窗坐到天亮,我買的淩晨6點半回南京的火車票,6點的時候,我給他發短信,在電話答錄機裏留言,我說:天亮的時候請你打開窗,對我說晚安,因為我就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