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塵埃落定 第九十六章 尚家的人(1 / 2)

覃子贇在公墓的停車場遇見了尚中梁,上海已經入冬了,他穿著深灰色的呢絨大衣,手裏拿著藍白色的格子圍巾,正從另一端步入台階。

見到她,尚中梁微微有些驚訝。

這是風波過後,覃子贇第一次和他照麵,還是在沒有尚少宗在場的情況下。就在前幾天,她已經和尚少宗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算起來,她已經是尚家的人了。

這個突兀的見麵,讓覃子贇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她也隻能應著頭皮和他打了聲招呼:“尚叔叔。”

尚中梁臉上的表情淡淡,卻已經不似從前那般客套了,他微微點頭,並沒有說話。

兩個人就這麼站著,其實也挺奇怪。尚中梁是長輩,覃子贇隻能自己先開口了,可是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最後還是尚中梁把手放到了背後,淡淡地說:“一起上去吧。”

台階打掃得很幹淨,但不免還是會有些枯葉被風吹下來,從一段台階從到另一段,尚中梁喘著氣,腳下的步子已經慢下來了。

“尚叔叔,您歇會兒?”她聽到了他輕微的喘息。

他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擺了擺手,說:“就這幾步路,歇什麼。”

年紀大了,人總是怕輸。

覃子贇沒再說話,腳下的步子也慢下來,跟著他,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少惜的墓前有白色的百合花,應該是不久前有人來過。尚中梁走到墓碑前,看著那張天真燦爛的笑臉,他的神情嚴肅。許久之後,他蹲下來了,伸手觸到了那座冰涼的墓碑,刺骨的涼意,就像是冰窖裏的千年寒冰。

十幾年了,這是所有尚家人心中的永不消失的天使。

覃子贇看著這個雙鬢已經斑白的老男人,他伸手婆娑在那張笑臉上,那種無法掩飾的痛楚,她全然看在了眼裏。

這是一個父親,在表達他對女兒的思念。

活著的人活著了,離開的人卻成了活著的人心中永恒的惦念。無論是五年十年,甚至是一輩子,都無法磨滅。

風吹亂了這位父親的頭發,歲月刻在他臉上的痕跡就像是生命旅程的見證,從學者到父親,到醫者。最後,他是一位父親。

他的聲音已經蒼老,甚至還有些無力。他說:“少惜,爸爸來看你了。”

隻是這一句話,覃子贇的眼淚就要出來了。

他說:“你媽媽說冬天到了,你會怕冷,所以我來看看你。你小時候說,你喜歡冬天,因為會下雪,但是你又不喜歡冬天,因為太冷了。”

覃子贇也喜歡冬天,她也怕冷。所以她沒忍住,眼淚掉出來了。

“爸爸今天來,給你帶了禮物,你看,是你喜歡的。”他說著,已經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紙盒。

覃子贇看到他打開了,是一個雕刻的小人,卷曲卷曲的頭發,她覺得熟悉。

尚中梁突然轉過臉來問她:“這個小人是叫花仙子嗎?”

原來是花仙子,她想起來了。

尚中梁把小木人放在手心裏,他幽幽地說:“我照著少惜的畫刻的,她小時候總是喜歡在我下班以後拿她畫的畫給我看,她說了很多次,但我總是忘記,這個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覃子贇蹲下來了,把手伸出來了,“尚叔叔,能給我看看嗎?”

尚中梁猶豫了一下,遞給了她。

覃子贇把“花仙子”攤在掌心裏,說實話,不是特別像,她也隻是猜測。

“我小時候也很喜歡漫畫,所以我爸爸每次出差,都會給我帶漫畫書,或者是跟動漫裏人物有關的東西,但是他老叫不出名字,我也說了很多次,但是他一次都沒有記住。”

尚中梁知道她是在安慰他,這個姑娘,和她的少惜一樣大,從前,他對她有諸多的偏見,因為她的家世,因為她的父母,因為那些他強加給覃家的罪惡,他不接納她。但是這麼多年,她卻從來沒有抱怨過,甚至一直在他們和兒子之間勸和。

前幾天的書房裏,他的兒子親口對他說:“爸,無論你們怎麼樣看待子贇,她已經是我的妻子,這一輩子,我隻認她。”

他的兒子,是他一生除去醫學以外的驕傲,卻忤逆了他那麼多年,因為一個女孩子。

他一直以為,他的兒子不應該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

可是兒子卻說,我愛的就是她,沒有她,我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阻止不了。

他老了。

覃子贇把小木人重新放到了他手裏,她說:“尚叔叔,花仙子的頭發是黃顏色的。”

他記得,少惜也說過,爸爸,花仙子的頭發是黃顏色的,我的頭發是黑色的。

眼淚,就這麼從眼眶滑落下來了。這個曆經滄桑的男人,在這一刻,就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他在哭,因為他找不到愛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