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木門花枝清疏修長的雙眉之間,此刻積滿了灰塵一般厚厚的愧疚和憂鬱。
一樓和二樓各有兩個房間,但因為千代一族的領地在秘法世界的南方,四季濕氣重,所以千代枯榮和千代浮屠都不住在一樓。千代枯榮因為照顧千代浮屠年幼,將東邊的那一間讓給後者住,自己住在西曬的那一間。木門花枝對這一切都很清楚,畢竟,她以前曾是這小樓裏的常客,她是極少的那一部分不討厭千代浮屠的人。
在今天之前,木門花枝甚至一度認為自己與千代浮屠可以算得上是好朋友的。盡管後者再怎麼落魄、再怎麼為人所唾棄,但在名義上仍是千代一族尊貴的少爺,盡管不是嫡出的血脈;而她是奴婢,兩者之間身份懸殊。
七年前,她也聽說了那件顛覆了術師界的大事,他的父母在那場驚天的變故中雙雙隕落。在那之前,她並沒有注意到他,畢竟千代府是那麼大,少爺小姐是那麼多。直到三個月前,老祖宗忽然說她想在月季的花期之前,將院子裏都種滿這種色彩明媚、風姿雍容的花。於是,她跟著許許多多的其他下人,來為老祖宗種花。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
比想象中的要俊朗和平靜,沒有因為常年被人疏遠和厭惡,而變得委屈不甘或是陰冷自卑。他就像是她正在種的月季花一樣,靜靜地站在二樓的窗前,穿著再平凡不過的灰色長衣,卻總讓人覺得渾身散發出一種明媚和雍容的氣度,也格外孤獨——這雖然有點矛盾,可是當木門花枝聽說在姹紫嫣紅的月季花中,也存在著寂寞如雪的蒼白品種時,瞬間就有些明白了。木門花枝實在想不通,這麼出色的人,為什麼大家都討厭他呢?
同時她也知道了,為什麼老祖宗那麼恬淡安逸的一個人,會想要在院子裏種上這種品相過於華豔的花,原來都是為了這個少年。這樣看來,這個少年還真是被老祖宗溺愛呢。
那天種完花,當所有下人都收工之後,木門花枝磨蹭到最後才走。她指著那種白色的月季花,紅著臉,小聲卻竭力地表達自己的善意:“浮屠少爺,您和這花……很像。”
就在她倉皇而逃時,身後的二樓上傳來他溫和的聲音:“謝謝,有空可以過來玩。”
就這樣,她和他成為了朋友,她也才知道,他竟然是那麼孤獨的人。他努力不讓她覺得兩人之間存在著身份的差距,盡量使自己的言行自然和隨意一些。實則這種自然和隨意本來就帶著他刻意的成分,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按著同一個頻率,生怕她被嚇跑一樣。
他真的是在很溫柔地對待她,不是在對待一個下人,而是——在對待一個人。
而這三個月裏,她每次去他那裏,必定都能得到一些好吃的——其實她也明白,雖然名義上是少爺,可是被視為罪人之子的他,除了衣食無憂之外,也不比她過多地擁有什麼。他能給她的,也隻有好吃的而已。
即便如此,她也很開心了,因為終於有人肯把自己當人看了啊!
可是——
“可是……為什麼要向他投毒呢?我啊,真是一個該死的人……”終於上到二樓,進入東邊的房間內,木門花枝望著仰臥在床上,似乎餘毒未清、麵色烏沉,仍然陷入昏迷的千代浮屠。
盡管竭力咬牙忍耐,可淚水依舊滑落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