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燾抬頭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一言不發地往裏走。
我愣了一下,她好像有些不對勁。
葉燾偏了偏頭,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我:“你身體不礙事吧?”
我僵住了,她向來喜歡在每句話的開頭都先叫一聲夫君,這會兒不叫了,我反而有些不習慣。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葉燾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突然想起師父臨走前被我打斷的那番話,他要跟我說葉燾,隻是那時我被其他的事引開了注意。
他要說的是這個嗎?
戲文中常說個人命數由天定,改不得。葉燾改了我的命,難道是要遭受什麼懲罰嗎?
腦海中瞬間閃過以往看過的各種戲文,一般這種情況,都要曆雷劫的。
我驚疑不定地看著此刻坐在飯桌前的葉燾,葉燾滿臉不耐煩地用筷子快速地翻著盤中的菜,盤子被她碰得叮當作響,桌子上四處都是被濺上的菜汁。
“你……”我猶豫著要怎麼開口問她,畢竟她現今還沒跟我坦白身份。
葉燾一把將筷子拍在桌上,瞪著我幾秒。我被瞪得有點忐忑,於是偃旗息鼓,將我碗裏的雞胸脯夾給她:“你這麼瘦,多吃些肉。”
她臉上的不耐煩迅速褪去,笑嘻嘻地過來纏住我的胳膊,眨巴著烏黑的眼睛瞅著我:“夫君你真好。”
……
是不是妖每個月也有固定的幾天是情緒不穩定的,就像凡間的女人來葵水一樣。
原本我忌憚葉燾是妖,所以雖然頂著夫妻的名義,卻從不敢跟她同床。這幾日被她瞪得心驚膽戰,我不敢不跟她同床,於是成親這麼久,我倆總算有點夫妻的樣子。
這夜,我在睡夢中突然察覺手中黏膩,迷迷糊糊醒來,卻看到躺在我旁邊的葉燾半身是血。我嚇得腦子一蒙,以為她受傷了,忙摸著她的身子檢查,最後發現她身上完好無損。
這血是從哪裏來的?
我看著沉睡的葉燾,半天回不了神,想起她這些日子的反常,這張平日裏極為生動的臉,此時竟然顯得陰森恐怖。
葉燾被我折騰醒了,她迷蒙著眼,不解地看著我:“夫君,你在做什麼?”說完,她便扭了扭身子,鑽到我懷裏。
我心中一軟,下意識地將她抱緊,遮住她的視線:“沒什麼,睡吧。”
然而心中畢竟存了個事,我想了半天,最終決定出去打聽打聽。我不想跟她相處時心中還存著猶疑,我必須確定一下。
街上比平日清靜不少,我一路快步朝官衙走去,路過我身邊的兩個男人行色匆匆,嘴裏還念叨著什麼。
“那更夫死得詭異,據說是被掏心而死。有人說,是妖怪殺的。”
那人的語氣中透著恐懼,我頓住腳步,突然沒勇氣再往前走。
師父說得沒錯,妖有善惡之分,但誰說了葉燾就一定是個善妖呢?
我一路恍惚回了家,剛到門口就聞到一股極濃的血腥味,我心中隱隱閃過一些念頭,我腦海一激靈,瞬間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往院子裏跑。
目光剛觸及院中的場景,我腿一軟,跪倒在地。
滿目鮮血,滿院橫屍,目所能及之處,全是我熟識的親人。葉燾坐在滿院的血泊中,低著頭呆呆地看著手上的血。
爹的屍體就在我腳邊,麵帶驚恐,胸口有一個大洞,活生生地被人掏了心,死不瞑目。
突然覺得惡心,我伏地幹嘔起來。
葉燾聽見聲音,呆滯地抬頭看我,囁嚅了兩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說著兩行清淚從她的臉頰流下:“夫君,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我、不是我幹的。”
我彎腰深吸了兩口氣,幾大滴水珠砸在地上。我順手從地上撿起爹隨身的佩劍,劍未沾血,大概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殺死。
葉燾見我提著劍朝她走去,她驚恐地連連搖頭,一邊往後退一邊崩潰大哭:“夫君,夫君,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平日裏常衝我撒嬌的這張臉此刻鋪滿了淚痕,神色驚惶又痛苦。
可是她憑什麼呢。
葉燾從不防我,我輕而易舉便將劍插入她的胸膛:“葉燾,這一劍是我代陸家和那更夫給你的。我知道你非凡人,我奈何不了你,但是天道有常,你終會遭天譴的。”
葉燾手握著劍刃,疼得臉都已經變形。聽到這句話,她動作頓住,呆愣地看著我,半晌才道:“你……你知道……”
她隱瞞妖的身份接近我,我以為她目的單純,隻是為了與我結百年之好,於是隱瞞至今。隱隱猜測出她殺人之後,我竟還趁她熟睡將她身上的血跡洗去,剛才從外麵回來,我甚至還極力為她辯駁,我自欺欺人,沒想到最後竟然給我的家人帶來如此災禍。
人妖畢竟殊途,我竟然自以為能看透一個妖。
葉燾呆呆地看了我半晌,突然低下頭,眼淚砸在劍刃上:“帝君,對不起。”
她的話說完,我劍刃上的身影就化作一陣青煙飄走了。
新婚那夜,她叫過我一聲帝君,這時還是喚我帝君。師父說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曆劫的,看來我確實是一個神仙。
如今看來我下凡曆的這個劫,便是滿門皆亡的劫。
我的腦海此時出奇地清明,我收起劍,跪在地上將親人的眼睛一個個合上,心中竟然不覺得悲傷。
再起身時,院門上靠著一個黃衣的女人。
是前些日子要害我的蛇妖。
蛇妖不知看了多久,見我看到她,嘖嘖了兩聲:“這小妖也是一個心狠的。”
說著她歎了口氣,嫣然一笑:“你可知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那小妖屢次壞我好事,如今她走了,你這副肉身,可就歸我了。”
五青華帝君
我與蛇妖纏鬥幾招便落敗,被盤在中間,一口口吞吃入腹,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下一刻,腦海中像是被洪水衝破閥門,往昔的記憶噴湧而出。
再次睜眼時,我站在院中,看著滿院橫屍,還有正艱難消化腹中食物的大蛇,心情頗為複雜。沒想到我竟然是被大蛇生吃入腹而死的。
我恨得直咬牙,我本是天界的青華帝君,因清修悟道的時候遇到瓶頸,所以下凡來體會人間的愛恨情欲,以便參悟道法。臨下凡時我對著司命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在能讓我體會人生的基礎上,盡量對我好一點。
沒想到他竟給我安排了這麼一場苦情大戲。
先是被妻子背叛,接著是滿門皆亡,最後自己喪生蛇腹。
司命最近可能是有些皮癢,等我回去再收拾他!
我掏出天元,一劍將大蛇釘在地上。
大蛇痛苦掙紮,抬眼看到我時,驚詫地瞪大眼:“你、你竟是青華帝君?”
“是啊,是我。”我對著它溫柔一笑,雖然它趁我做凡人期間屢次欺負我,但是大度如我,絕不會吝嗇一個笑容。
大蛇折騰了兩下便死了。我欣賞完它的死狀,心滿意足地收起天元,捏了一個決,將陸家百餘亡魂引入陣中,揮手將陣法收到袖中,直奔地府。
閻王正躺在椅子上哼著小曲,白花花的肚皮露在外麵。他睜開眼看到我,皺起眉,一臉的嫌棄:“你來這兒做什麼?”
曆劫結束,我本來應該直接回天庭的,但是陸家滿門被殺,葉燾卻逃之夭夭,這事我還得管管。
凡間修煉成的妖屬於畜生道,自然是歸地府管。
閻王五大三粗,滿臉胡楂,看起來就是個脾氣不好的,其實他脾氣確實不好。
聽明我的來意,他立刻怒了,雙手往桌上一拍:“還有這種事?!”
我無力地翻白眼:“別裝了,你地府的妖你會不知道?”
閻王尷尬地收回手,摸摸胡子,翻翻生死薄,又掐指算了半晌,對我道:“這葉燾並不是妖。”
竟然不是妖?我被他的話驚得一怔,詫異地抬頭與他對視。
閻王又快速掐指算了半晌,最後拍桌大怒:“神女宋姚殺害百餘凡人,犯下此等大錯,竟無人上報天庭?!”
我又被他的話驚得一怔,竟然是神女。
閻王一怒,七殿眾鬼齊齊哀號,他站在大殿的最高處,看起來很威嚴。
下一刻,他將手偷偷地放在身側貼著衣服搓起來,看來剛才手拍得挺疼的。
……
我無奈地起身告辭:“那就麻煩閻君上報了。”
出了地府,我想了想,氣勢洶洶地往東華的府中趕去,我必須要跟他算算賬。
東華在院子裏泡茶,看到我時微微一笑:“好徒兒,你終於來了。”
“滾蛋。”
東華帝君乃是仙界祖師般的存在,雖然仙齡比我大許多,但與我有忘年之交,我從未當他是長輩,隻當是損友。
但沒想到我下凡做了二十年陸文昌,他竟也跟著去做了我二十年師父,還搗鼓我娶妻!“徒兒,你在人間娶了個小媳婦這件事,咱們天庭這些老熟人可都知道了。”東華一臉促狹地朝我眨眼。
我一腳踢開他搭在凳子上的腿,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這事已經過去了,怎麼你還要拿出來說?你們老人家的世界我真是頗有些不能理解。”
東華最討厭人家說他老,抬眼惡狠狠地與我互瞪,隻是忘了手上的動作,手背立刻被茶水澆了一大片。
“嘶!”
東華一把將茶壺丟出去,跳起來嗷嗷叫。
六雷電之刑
天庭一日,人間便是一年。雖然我去人間足有二十載,在天庭也就才過去大半個月而已。
府裏的仙奴看到我回來,完全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
府裏的大管家孟辛正從院子裏往外衝,看到我立刻緊急站定,差點撞到我,他驚訝地看著我:“帝君,你怎麼就回來了?”
好像感受到了一種淡淡的嫌棄。
“不然你覺得我該去哪兒?”我虛心地問他。
孟辛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有問題,忙解釋道:“外麵在打雷啊。”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劈開天空,伴著陣陣的雷鳴聲。
“所以呢?”
“有人在受雷電之刑啊,你不去看熱鬧?”孟辛震驚地看著我,像是不明白這麼大的八卦我竟然絲毫不感興趣,他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跟我解說,“聽說受刑的這個仙子,是趁著咱們這哪位帝君下凡曆劫時趁機搗亂,不僅毀了人帝君這麼些年的清白,還殺了一百多個凡人,現在被罰受十道天雷,再貶下凡間曆劫十世,才可以重返天庭。嘖嘖,其實我覺得還是罰輕了,要不是因為她爹爹紫薇大帝,你再看天帝怎麼罰她,這些官二代啊,真是……哎呀,第三道了,不跟你說了,我去觀刑了。”話還沒說完,他就一溜煙跑了。
一屋子的人都去看熱鬧了,我摸摸書桌上落的一層灰,心酸地自己找來一塊抹布打掃衛生。
紫薇大帝的女兒?腦海中突然閃過孟辛剛才的那句話,我怔了一下,盯著抹布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