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底默默地為自己鼓足勇氣,揚起自認為很燦爛迷人的笑容,等他走到我身前約莫一米時,我熱情道:“風破君,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他的步伐頓住,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故作輕鬆道:“聽說你很快就要成親了,恭喜恭喜……”
就是那麼一頓,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繼續抬步,然後越過我,走出了這片杏花林。
我僵住了。
好吧,我知道我說的是廢話,可是你也不用這麼不給我麵子吧……我歎氣一聲,自嘲地彎了彎嘴角,眼角卻不知為什麼有些發澀。我正想抬起手揉揉,鯉吹這時卻突然從一棵杏樹後跳了出來,我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她。鯉吹雙手叉腰,義憤填膺地磨牙道:“神上,原來這就是那啥風破戰神,實在是太不識好歹了!跩得像個什麼似的……”最後她小聲地補上一句,“雖然他長得的確很不錯……”
我無力道:“你怎麼躥到這裏來了?”
“走著走著就走來了……”鯉吹漫不經心地解釋,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一驚一乍地湊到我麵前,皺著眉毛問,“神上,你眼紅紅的,莫非……你想哭?”
我摸了摸眼皮,隻覺得很燙,禁不住就有些發怔。
鯉吹的聲音低了下去:“神上,你是不是很難過?”
難過嗎?
我不出聲,靜靜地想了好一會兒,終於理清了自己此時是個什麼感受:“難過大概是有一點點的,但不是因為他要娶別人,而是……我不知道他竟會如此漠視我,連一聲恭喜,都不給時間讓我好好說完。”
麒麟丘一家四口我見了三個,隻剩丁祭帝後。
丁祭帝後正手忙腳亂地指揮仆人們布置婚宴,為風破的大婚做準備,和我拉一句家常就要回答一個仆人的問題,忙得不可開交。我見狀,將兩壇神仙醉送去,委婉而又清楚地表示我已經不再喜歡風破,他們不用再顧及我,有什麼千梧鄉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好不容易讓丁祭帝後信了我,我便心安理得地帶著鯉吹開溜了。
最終,還是沒能蹭上他們家的飯。
我和鯉吹走在麒麟丘開闊的庭院中,微風徐徐,我心裏已經舒坦多了。然而我側首瞥了一眼鯉吹,她低著頭,神色有些懨懨的。我開解道:“我也不是什麼自我糾結的人,看開了便覺得沒有什麼,你也不用再為我打抱不平。”
“神上誤會了,我也知道你是個什麼性子,我不是在擔心你。”鯉吹有些遺憾地開口,“我隻是奇怪,怎麼來這兒一整天了也沒見著新娘子?”
鯉吹這麼一說我便也有些疑惑,隨即告訴她:“你不用奇怪了,她就在你眼前。”
“什麼?”鯉吹吃驚地瞪著我,“神上,你果然還是放不下風破神君,剛剛你在丁祭帝後麵前說得那麼大義凜然,難道全是騙人的嗎?”
我頓時哭笑不得,她以為我說的“在你眼前”,指的是我自己。
我拍拍她的肩膀,手指示意地指了指不遠處的水榭,那裏,正有一名身穿淺黃色衣裙的女子迎麵款款而來。
相隔還有一段距離,女子的容貌尚不能夠辨認,但是隻須一眼,我就能斷定她是風破那名未過門的妻子。
因為,她的周身縈繞著一股火麒麟的仙靈氣息。
據我所知,在麒麟丘,身上有火麒麟氣息的女子原本隻有兩個——一個是丁祭帝後,一個是芷歌玄女,現在卻多了一個。風破將一半的修為渡給了他的凡人小娘子,在我們這些靈獸的鼻子嗅來,他小娘子身上的氣息就是火麒麟的氣息。
不多時,小娘子便走到了我和鯉吹麵前。
小巧惹人憐的下巴,小鹿似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櫻桃般紅豔豔的嘴唇,我一直以為能讓冷漠寡情的風破心動、闖地府鬧九重天折了一半修為也要護她周全的女子,該是如何如何的國色天香,然而,此刻見著了本尊我才發現,這小娘子的姿容離“國色天香”還差好大一截,頂多隻能算是“清秀可人”。
我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哎,真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啊。
鯉吹悄悄地貼在我耳邊說了句:“神上,她沒有你萬分之一美。”
我心裏舒服多了。
我們看見小娘子的同時小娘子也看見了我們,我心想以千梧鄉和麒麟丘的交情,她名義上也該算是我的嫂嫂,如今見著了,我也不好裝作不認識,便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算是和她打過了招呼。
見到我笑的一瞬間,小娘子的臉色驀地煞白,活像見了鬼似的。
我摸摸下巴,這可真新鮮。我這張皮相好說歹說也是在“神族十大美女排行榜”占了個名次的,此時我的表情應該還算和藹,就算不能讓小娘子一見如故,也不至於將她嚇著吧?
小娘子走到我麵前給我行禮,留心一看便可發現她的小身板有些哆嗦,明顯是在怕我。
“奴給初月玄女請安。”她諾諾道。
我一愣,隨即脫口而出:“你認識我?”我能聞出她身上的麒麟氣息,然而論修為,她應該聞不出我是隻朱雀吧?
小娘子點了點頭:“奴曾見過神上的畫像。”
我嗯了一聲。我不是什麼養在深閨的淑女,有人見過我,將我畫了下來也是可能的。想通這層,我揚起一個善意的微笑,示好道:“說來慚愧,你知道我是誰,我卻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介不介意告訴我?”
小娘子猛地一哆嗦。
奇了,這真是奇了,難道我在揚起“善意的微笑”時嘴角抽搐了嗎?不然她怎麼活像我不是問她的名,而是想要她的命一樣?
小娘子連頭也不敢抬起,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奴……奴和唐澗大哥是真心相愛的,求神上不要為難奴。”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她那一顫一顫的雙肩來判斷,這小娘子多半是哭了。
我很莫名其妙。
身旁的鯉吹應該和我有同樣的感覺,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兒,鯉吹撐著下巴,疑惑地低聲道:“我家神上隻是問一下你的名字,關你愛不愛你唐澗大哥什麼事?你不肯說就算了,怎麼突然就哭了起來,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家神上欺負你了呢……”
小娘子雙肩猛地一顫,下一刻,她竟然朝我直直跪了下去!
“奴不是故意的,求神上不要怪罪……”
小娘子一邊哭一邊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掉淚,不一會兒,麒麟丘那幹燥的土壤就被她的淚珠濕得斑駁。
我徹底驚呆了!
好一會兒,我才記得要伸手去扶她。
然而,我的手剛伸到半路,就有一隻手比我更快地伸了過來,修長的指骨,分明的指節,這樣的手握起劍來最是好看。這隻手握住小娘子瘦弱的胳膊,微微用力將她從地上提起來,我的視線順著小娘子的起勢往上移,然後,我墜入了一雙冷漠如冰湖的眼睛。
我的心猛地揪緊。
竟是風破。
小娘子靠在風破的懷裏,眼角處猶有楚楚可憐的淚痕,仿佛是真的嚇壞了,她扭頭看風破,紅唇顫抖地喚了一聲:“阿澗……”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的,我感覺到風破身上的氣息似乎更冷了。我雙手環住自己,搓了搓手臂,看著風破抬起衣袖,他動作輕柔地替小娘子拭淚,等到小娘子終於停止哭泣,風破語氣僵硬地開口:“你是我麒麟丘即將迎娶進門的少夫人,除了九重天上的天帝和天後,其他人都沒有資格讓你下跪。”
風破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我一眼,但我知道他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他果然是誤會了。
我心底忽然一陣發冷,風破連問都沒問,隻看到小娘子跪在地上,就認為是我讓她跪的,人家常說“戀愛中的人智商為零”,這句話倒也不假。
英雄救美固然是個好戲段,但我不甘心當那被萬人唾棄的冤大頭。風破心疼他的新娘子可以,但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被冤枉,別指望我會悶不吭聲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