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朦朧,夜未央。初秋天氣,清而不寒。簌簌東風,夜放,花千樹;吹落,焰火紛紛。
殷都城中各處華燈盡展,光照如白日。天上顏色混雜成彩,地上人群如川如流,燈紅酒綠仍未來得及收拾,路邊攤檔食物的白汽盈盈上升。
華麗的寶馬香車在路上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醉人香氣彌漫著整條大街。風吹起的輕紗洋溢著曖昧的氣氛,悅耳的樂聲四處回蕩,玉壺在空中流光飛舞,魚龍形的彩燈在月華下起伏翻騰。
熱鬧、喜慶,不足以用言語去描述,而這都隻是為了一場盛世的婚宴。此時白衣婚禮的驚人消息尚未傳出,人們共享的無非就是一份同樂。
隻是這夜,主角是屬於兩個人的。
白貂侯府,錦繡花簇的新房,一堵鏤金飾彩的大門將一切聲音都阻隔門外,無論大廳上是多麼的熱鬧喧嘩,賓主又是多麼的盡歡盡喜,那響亮的聲音到了這裏,則都消散成了細微。這個地方,仿佛是被隔絕在了紅塵萬丈之外,似在繁華中硬生生開辟出來的一個淨地。
房內也是幾乎沒有聲響的,著意細微,那就隻有一對粗大的龍鳳紅燭在靜靜燃燒著,偶爾發出“劈啪”的脆響。光芒盡處,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氣氛:
高懸大紅彩帳的堂前掛著三幅精致的刺繡;有大紅的喜字在牆上掛起,取代了幾行清詞;書函畫卷銜著墨筆梅花,換上了傾國傾城的嫣紅牡丹;筆杆架子伴著的數盆蘭花,則都退了下去,原來的位置上被灑下了琳琅花瓣,伴著鮮果若紅棗、花生、蓮子、桂圓的,象征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不卷珠簾,人在深深處。
左蘇一人靜靜坐在寬大的床上,倚著床沿,身子坐得正直,手平放在齊膝上,十指交叉,沒有絲毫的動作,她的呼吸綿長溫潤,仿佛與流動的空氣融為了一體。若不是身旁一盞貼上喜字的燈籠將她籠罩在光影下,會讓人絲毫察覺不到這裏竟然坐著一個活生生的人。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一身白衣在昏黃的燈光下,染上了微醺的光澤,似是白雲添上了色彩而成的彩霞。總算是有點喜慶的味道了,不會與身處的環境有太大的格格不入,畢竟這天是喜日,而不是忌日。帳幔垂了個弧度下來,剛好將她的半邊身子都藏在朦朧裏,隱約拂曼,與這空氣中彌漫的盈盈麝香相映成趣。
佳人若水,如書之姿,如畫之顏。紅綢底下,左蘇輕合美眸,眉睫似波,唇線若山,臉頰倒映著一抹緋紅,那悠悠的神情,似是執著於一份怡然清靜。
今天可是將她累壞了,練武的時候就算是聞雞而起月上而息也不會有這樣一種勞人心神,偏偏這時候在海量人群中處過,人便似失了魂魄一樣,精神氣耗損嚴重。所以甫一聽到“送入洞房”的時候,她幾乎整個人都疲軟下來,一直撐到新房,便終於忍不住將所有的人都趕出門去,包括紅娘,也包括絮絮念叨的雨儂。或許待會兒她便除了一身白衣行婚禮的事跡之外又會多了一個脾氣不佳的名號了。可是她隻想獨享一份安靜寧然。
燁燁紅燭的黛煙縷縷漾起,估計著時辰差不多,左蘇便睜開眸子來,螓首微微彎下,人該是來了吧,她心裏暗念著。
人去樓空夜闌靜,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漸被熄滅、提落,長長的橫廊由光亮走向暗黑。東風吹落庭院的千樹梨花,飛絮滿城,宛如溶溶雪落,又若雨幕星塵。腳步聲漸響,人的行蹤漸顯。
“砰!”的一聲,大門被猛力推開,一陣風忽然卷入,花瓣離開了花,紅燭驟然弱勢、幾乎寂滅,帷幔隨之卷起,在冷然空中舞姿妙曼,新房裏,通紅中,點上旖旎。
左蘇低垂的螓首緩緩抬起,對上在門檻處長身玉立的男子,默默無言,那風吹了過來,將紅綢掀起了細小一角,露出雪白無暇的頸部曲線來。
步聲又紛紛,緊隨而來的喜娘領著幾個小姑娘幾乎是用跑的衝進了屋子,剛才新郎走得太快,讓她們幾乎跟不上來。許是終於覺得此舉的不妥,喜娘尷尬一笑,便立刻理順一下儀容,先是向著新郎作了一揖,然後又向著新娘的地方抱了抱身子,猜著新娘是看不到的,這動作倒是有了偷工減料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