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這樣把身體和靈魂交換給巫師的人,注定會被罰入死靈之地吧,而艾維斯這樣英勇死去的武士,一定會被神明接引。
朦朧淚光中,眼前的骷髏好像重新變成了記憶中的英俊青年,眉目剛毅,神情溫柔。
“明蘭,為我高興吧。”他低聲道,“在瑪法大陸的荒漠上,有不少戰亡的死靈聚集,他們都說,去往神明之地的路很美。我在那條路前躑躅了這多年,也該踏上去了。”
明蘭無言地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牽扯著皺紋累累的嘴角。不是譏諷和冷淡,卻有點酸楚的甜蜜和絕望。
“艾維斯,我答應你了。”她漆黑如寶石的眸子微光閃爍,在那張醜臉上如同落在淤泥中的寶石,“你說得對……時間會幫助我忘記你的。”
得到明蘭的保證,骷髏的表情,終於鬆了口氣,放下了最後的擔心。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他咧開嘴,笑得那樣爽朗,就像是他真的可以去往最美好的地方一樣。
因為這毫無陰霾的笑,骷髏慘白的臉頰上,一個熟悉的笑容倏忽一現,卻讓明蘭瞬間再度淚濕了眼眶。
這麼多年,她都沒有再看見骷髏臉上這樣真心的笑意了。每一次見麵,不是憤怒地指責,就是動手相向。
她注視著骷髏,像是要把這枯骨累累的樣子印刻在心底最深處一樣,良久過去,她伸出手,輕輕點著他的枯骨:“好,一言為定……我好好的活在人間,你去你的神明之地。”
……
又年的春天到了,沙漠邊緣的小鎮上草木開始發芽,百靈鳥從遠方飛回來,在尖頂的哥特式建築頂上婉轉鳴唱。
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從小鎮邊上的商貿之路上行過,整齊而華貴的裝束吸引住了小鎮居民的眼光。
看起來,這種服飾標記,應該是來自遙遠帝都的衛隊呢。上次帝都的軍隊經過,好像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忽然地,遠遠圍觀的人群中,一個髒兮兮的男孩忽然跑上前,遲疑地湊近了,然後大聲地喊:“石粒,是你嗎!”
隊伍中,一匹棗紅色高頭駿馬上,裝束精幹的少年驀然回頭:“阿薩,是我啊。”
“你這是……當兵了嗎?”阿薩疑惑地看著他,“這是要去哪兒?”
“我要跟人去帝都了。”已經開始有點青年身量的石粒舉起手,向前方華貴的車輦遙遙一指,“阿薩,你以後來帝都的話,記得來找我啊。”
“哦,一定!”阿薩激動起來,“你要好好混出頭哦,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嗯,我等你!”石粒咧開嘴,爽朗地笑了揚起馬鞭,“帝都再見!”
車馬滾滾,塵土揚天,車隊漸漸走到了荒蕪的大路上。
石粒掀開那華貴車輦的簾子:“師父,外麵沒人了,您要出來透透氣嗎?”
車內,一個明豔無雙的漂亮女子微微點頭,漆黑的眼睛深邃如潭水般。
掀開精致花紋的布簾,她翻身騎上一匹空著的坐騎,忽然胯下一駕,馬匹向著沙漠的來處倏忽急返!
隨行的侍衛們猛地一驚,正要策馬去追,卻被石粒揮鞭一攔:“我去!”
獵獵風響,他很快追上了前麵的師父,然後兩人一起慢慢地並轡停下。
“我要走了,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見。”重新恢複了容貌和青春的帝國公主輕聲道,望著這片荒涼沙漠,和天邊如血的殘陽,這片他和她並肩戰鬥過的地方。
“他說他已經去神明之地了,可是我也覺得他騙人的。”石粒撓撓頭,“他一定是要送您離開,才會安心去往那裏吧。”
明蘭笑了笑,成串的眼淚卻簌簌而下。
“是啊,他就是這麼一個口是心非的人,說過的話,總是不算數。”她的眸子在夕陽下晶瑩清澈,在淚水的浸染下,看起來更加剔透。
石粒遙遙望著那空寂的原野和沙漠,心裏酸酸的,他也想起了那兩個夜晚。想起了那個男人低沉地、耐心地給他解釋劍法的模樣。
雖然隻有一副恐怖的骨架,可是石粒覺得,他是自己見過的最英俊和溫柔的男人。
“師父,您不要難過,以後,我們還會回來看看的。”石粒輕聲道。
“不用了。”明蘭微笑著,“想念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
望著漸漸西沉的斜陽,望著那些熟悉的沙漠晚霞,師徒二人靜靜站立,終於,明蘭揚起馬鞭,再也不回頭看去,向著馬隊的方向疾馳而去。
艾維斯,如你所願,我走了。……你也一定要兌現諾言,安心去往可以讓你安心的地方。
夜晚降臨,瑪法大陸的最西邊,那片沙漠原野的深處,十幾年前那場慘烈大戰的遺址,朔風拍打著荊棘林,發出巨大而空寂的旋風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