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邊聽邊連連點頭,耿所的分析就好像書上寫的偵探小說一樣,一環扣一環,有條有理。
“那我們接著幹什麼?”我問。
“打撈屍體。”耿所說。
“我們撈嗎?要不等局裏派人來再說?”望著這一潭又髒又臭的死水,我試探著問。
“廢話,就這麼個小水潭,還要等局裏來人,那起碼在兩個小時以後了。你去問老伯家有沒有長竹竿,在前麵綁個鉤子,我們撈!”耿所說話風風火火。
“好。”我知道耿所的脾氣,趕緊去找老伯。
東西拿來了,老伯也跟來了。耿所根據現場腳印找到拋屍地點,脫了褲子就踩到水裏。他用鉤子一陣試探,不一會兒,就把一個黑麻袋從水底勾了出來。因為被水浸泡,麻袋非常沉。我們三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麻袋拖上岸來。
耿所戴上口罩和塑料手套,迎著手電筒的燈光,小心翼翼地解開捆住麻袋口的尼龍繩。麻袋剛露出一個小口,一股惡臭撲麵而來。口袋裏露出來的白花花的肉,讓我惡心得天旋地轉。
耿所的眼睛炯亮炯亮,臉如石佛一般,沒有任何表情。他埋頭繼續將麻袋完全打開,一個肥碩的豬頭從麻袋裏顯露出來。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又趕緊捂住自己嘴巴。
耿所撇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看見耿所的臉由紅潤轉為蒼白,最後白得沒有一點血色。他緩緩地站起來,從口袋裏摸出煙,給自己點上,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和老伯都僵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突然耿所像是醒悟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朝汽車走去,邊走邊對我喊:“你向所長彙報一下這裏的情況,然後給鎮上幹部打電話,問問附近有沒有養豬場,我們馬上到養豬場去。”
電話打通後,信息飛快地反饋過來。臨鎮的郊區,離先鋒村不遠的地方確實有一個無證養豬場。耿所要老伯不要破壞現場,然後帶著我開車奔向臨鎮。病死豬事件可不是小事,特別是深夜偷偷摸摸地跑出來處理死豬,這裏麵肯定有巨大的貓兒膩。
我們到達臨鎮養豬場的時候,正是淩晨三點。整個養豬場燈火通明,遠遠地就看見很多人在裏麵跑來跑去地忙碌。養豬場老板對於警車的突然到來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但卻蠻橫地帶領著五六個工人提著殺豬刀擋在門口,不準我們進入養豬場。他一口咬定自己沒有犯法,公安沒有進去檢查的權力。
耿所一言不發,上前抓住老板的領口,右腳突然插到他的身後,雙手向前一帶,“撲通”一下就將身高一米八幾的豬場老板摔在地上,然後將他的手扭到背後,又用身體頂住他的腰,掏出手銬指著那些工人說道:“你們老板淩晨的時候,將一頭病死豬丟在隔壁先鋒村的水塘裏,將水塘高度汙染。那水塘邊還住著人,如果白天喝了被汙染的水,肯定會有生命危險。你們要是現在還敢幫他,而且襲擊警察,那就犯大事了。你們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耿所的舉動讓我大吃一驚,他怎麼會這樣魯莽?怎麼會對這個死豬事件如此看重?是不是耿所的心裏萌生了什麼玄機?
周圍的人被耿所的氣勢震住了,沒有一個再敢上前。老板被耿所一說,也嚇壞了,但嘴裏還在不斷地叫囂:“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把病死豬丟到水塘裏,你這是栽贓陷害!”
“你要證據?”耿所抓住老板的腳,把他腳上的皮鞋脫了下來,說,“這鞋子上的泥還在吧?這鞋印總不能造假吧?你今天淩晨一點左右,開一部越野車,帶著你的兩個夥計到先鋒村處理死豬,你還想怎麼抵賴?你現在隻有趕緊配合我們工作,否則,別怪我不通情理。”
豬場老板一聽,立刻軟了下來。他不斷訴說自己經營豬場步履艱難,好不容易生意有了起色,又來了一場豬瘟。他說這些豬都是被人預訂了的,天亮就會有人來拖貨。他把那頭死豬丟了,把一些病豬殺了,隻是想減少損失。這些豬肉被用戶買回去,反正要下鍋油炸,高溫消毒,吃了也不會有事。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我們也不是故意來找你麻煩。你現在先把被感染的豬隔離開,把那些病豬的豬肉封存起來,把損失減少到最小,然後再計較你丟病死豬的問題。”
耿所說話又硬又軟,把豬場老板“套”了進來。
接著耿所朝我一使眼色,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我立刻明白了,耿所是想把這件事鬧大的,先鋒派出所寂寞得太久了,需要鬧出一點大動靜來!
我假裝上廁所,找到一個僻靜處,給市裏檢疫部門、衛生部門等好幾個單位打去了電話,說我們派出所查到一個病死豬屠宰場,有若幹病豬肉天亮後即將流入市場,請他們速來人督查。
兩個小時後,相關部門的車輛陸續來到養豬場。跟著他們一起來的,還有電視台的記者和公安局的領導。
事情辦得很圓滿,病死豬肉被集中銷毀,無證養豬場被查封,老板受到了法律的製裁。但耿所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原本想破一個大案子,可最後遇到的卻是一個病死豬事件,這讓他很喪氣。出乎耿所意料的是,這雖然不是一起凶殺案,但卻製止了大量病死豬肉流入市場,不亞於破了一個大案。市裏麵的領導很高興,點名表揚了公安局,當然也表揚了先鋒派出所。
先鋒派出所第一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市裏的領導親自到先鋒派出所來頒發獎狀,參觀了耿所的“工作室”,並給予了很高的讚譽。接著局裏的領導也來了,然後是各個兄弟部門,走馬觀花地來先鋒派出所參觀學習。先鋒派出所一下子火了,耿所的“工作室”也火了。
病死豬事件過後不到兩個月,耿所被調到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又過了半年,耿所被調到了省公安廳,去了一個專門從事刑事技術研究的部門。
再次見到耿所,已經是五年後了。那是在省裏的一個技術專題座談會上,當天會議的主講是耿處,他現在已是省廳某處的副處長了。耿處的頭發比以前更顯稀疏,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但他的性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風風火火地來到會議廳,風風火火地說完話,散會後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刑技工作室還留在先鋒派出所裏,所裏的民警沒事時,都喜歡進去坐坐,大家說這間房子是派出所的風水寶地哩。
周泰與緝毒大案
在先鋒派出所上班的民警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調動很頻繁,今年調到先鋒派出所,半年或者一年後,又換去其他的部門;另一類則正好相反,調到先鋒派出所後,就好像生了根,一幹就是五六年,甚至十幾年也不挪窩。耿所屬於前一類,而周所屬於後一類。
周所是先鋒派出所的正所長,名叫周泰,今年四十一歲。周所來先鋒派出所當所長時剛滿三十五歲,正是意氣風發幹一番事業的年紀,沒想到在這裏一幹就是六年。手底下的兵換了一批又一批,隻有他在這裏當上了“常委”,再也沒有動彈。平日裏,偶爾喝茶喝得高興時,周所也會調侃一下自己的名字,說:“周泰,周泰,否極泰來。”
在先鋒派出所裏,周所是脾氣最好的一個。他說話的時候總是不溫不火,不急不慢。白白淨淨的菩薩臉上,堆滿了笑,讓人一看就沒有了脾氣。他從不罵人,就算批評人的時候也是和顏悅色的,以講道理、舉例子為主,談古論今,縱橫上下五千年。他可以從秦始皇統一天下說到科索沃戰爭,從關公走麥城說到日本的大地震,思維活躍,口才極好。不但把我們這些小夥子說得啞口無言,就連常來派出所的那幾個老上訪戶也被周所說得服服帖帖的,再也不來派出所無理取鬧。
任所長前,周所曾擔任公安局辦公室副主任,因寫得一手好材料,頗受領導器重。年底調整時,周所破格被提拔到先鋒派出所當正所長。本以為隻是在派出所過渡一下,然後再換其他部門,可哪裏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年,局裏人事狀況風雲大變,領導班子換了大半,最關鍵的是器重周所的那位領導也去外地走馬上任了。周所一下子像是被人遺忘了,遙遙無期地擱在先鋒派出所所長的職務上,這一擱就是六年。望著那些同級別的三十歲左右的小字輩,四十一歲的周所常常發出“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感歎。
抱怨歸抱怨,周所把先鋒派出所的工作還是弄得井井有條。在他來之前,先鋒派出所外號叫“三破派出所”:破房子、破廁所、破澡堂。兩層高的辦公樓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產物,紅磚灰瓦結構,曆經多年來的風吹雨打,牆體老化開裂,房頂到處殘破。隻要是雨雪天氣,二樓的宿舍就會不同程度地滲水或者漏水。房間裏潮濕陰冷,長期住在這種環境裏,民警個個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