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上臂上,有一朵璀璨綻放的櫻花文身,紅媚似血,嬌豔欲滴,所以我的名字,叫做紅櫻。
七歲之前,我的記憶,是屬於北海道劄幌以東的一家偏遠山區孤兒院的,那裏有連綿的群山和常年不化的積雪,錦簇
如雲的櫻花和遠方安靜的鍾塔,寒冷,人聲稀少。
孤兒院的後山常年寂寞的躺著一條黑色冰涼的鐵軌,偶爾一輛火車黑壓壓的卷著厚重的濃煙馳過,會震的整個孤兒院地震般的一陣轟隆隆的響。常常,我會沿著鐵軌數著枕木一直向前走,希望可以在重山和積雪之外看到一些別的什麼東西,可遠方除了重山還是重山,除了積雪還是積雪,而我,看不到我的未來。
它通向哪?我問佐為,手指向鐵軌的一端。
東京。佐為回答。
東京是什麼地方?我又問。
是我國的京都,日本最大也最繁華的城市,有很多很多的高大樓房和遊樂場,各種各樣的漂亮衣服和美味食物。總之,是個很美很快樂的地方。
佐為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總是低沉而緩慢,一雙好看的大眼睛裏總是好像彌漫著一層又一層的大霧,如同黑嶽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經久不散。
隻是當時的我年紀小,不明白這些大霧到底代表著些什麼。隻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是憂傷,屬於我和佐為,還有孤兒院所有無父無母的孩子們無邊無盡的憂傷。
那時,我四歲,已經在這個蕭條閉塞的孤兒院度過了四個寂寞寒冷的年頭。然而,就在我人生的第四個年頭即將完結的時候,佐為來了,他帶著他那城市男孩所特有的白皙皮膚和純粹笑容,就那樣靜靜的走進了我的生命裏,然後,再也沒有出來過。
於是,孤兒院所有的幸福時光,都被定格於五歲的佐為存在的這一年,那些子因著寒冷與貧困而不得不日複一日的吃著味如嚼蠟的生魚罐頭的日子,也因此而變得明亮生動了起來,直到一年後佐為的離開。
佐為是被一個專程從東京來到北海道旅遊的漂亮女人帶走的。偌大個孤兒院,四五十個香菇樣的排成一排的怯生生的孩子,那個女人手指一指,便是佐為。
過來,孩子,讓媽媽好好看看。
那個女人的聲音,也如同她那張精巧細膩的臉孔一般曼妙生動,我常年居住在深山,第一次見到這麼美麗的女人,這麼好聽的聲音,一下子就呆掉了,滿心滿腦的就隻剩下大片大片的空洞了。
佐為聽話的上前,任她緊緊的抱住,親吻他白嫩柔軟的肌膚,仿佛那個完美的雕塑般的女人,真的,就是他的媽媽。
鬆島佐為,是佐為的全名。也是整個孤兒院為數不多的幾個跟隨自己家族姓氏取名的孩子之一。因為這裏大多數的孩子,都是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純粹的孤兒,譬如我,紅櫻。
可佐為和我們不同,他來自那座讓整個孤兒院的孩子們心馳神往的大都市,東京。他有著在美麗的花園別墅,穿著幹淨的白襯衣打著小黑蝴蝶領結,在昂貴的大鋼琴前十指飛揚的彈奏一曲曲優雅曲子的過去。他的教養讓他連吃生魚罐頭的樣子都與我們這群粗俗的鄉下孩子們不同,那樣一小口一小口的嚼著,那樣隱忍與疼痛兼並的姿勢。
常常,佐為會拉著我偷偷跑到孤兒院的後山,看一輛輛火車拖著厚重黑暗的車廂從我們的眼前呼嘯而過,火車飛馳而過的瞬間會帶起一股股潮濕溫熱的風,暖暖的吹在我們因北風而被凍的通紅的臉上,很舒服。
沒有火車的時候,佐為便會拉著我的手沿著鐵軌一直向前走。然後他便開始給我講那座名叫東京的大都市裏所有的色彩斑斕,給我講他家那架大鋼琴上的黑白琴鍵到底能譜成多少曲憂傷的曲子,講北海道之冬旖旎的北國風光和函館山下蝴蝶海岸美麗迷人的夜景,講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以及函館山上觀光纜車忽然斷裂的纜繩,唯一辛存的男孩終於成了可憐的孤兒。
紅櫻,我要走了,因為我的新媽媽。可以帶我回東京。
紅櫻,整個孤兒院,我最喜歡你,因為隻有你,會在我來到孤兒院的第一天,受比我力氣大的男孩子欺負的時候,擋在我前麵,雖然最後被打的很醜。
紅櫻,你要等我,等我長大了,我就會回來,然後,帶你離開,帶你到東京去,這樣的話,你就不用每天吃難吃的生魚罐頭了。隻是,也許要過很久很久我才能回來,所以,請你一定要等我。
佐為,這個晴天娃娃,是我四歲生日的時候,院長媽媽送給我的,因為她說,晴天娃娃可以保佑娃娃主人的天空永遠不下雨。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希望在我不在的日子裏,有它的陪伴,可以使屬於你的日子每天都充滿陽光。
佐為,請你一定要保管好這個晴天娃娃,因為看到它你就會想起,一個胳膊上有著紅色櫻花文身的女孩,還在北海道的深山孤兒院中等著你回來。
佐為,我等你。
在佐為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在孤兒院的後山呆很長很長時間,當一列列火車哀鳴著從我眼前馳過的時候,我都會想,佐為,你在上麵嗎?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長大,才知道。孤兒院後山上的那條鐵軌,根本就不能通向東京,終點站也不過是劄幌,而劄幌和東京之間,還隔著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正如我與佐為之間的距離,永遠隔著太多太多的無可奈何與無可奈何。
佐為走後的第三年,也就是我八歲那年,我終於還是離開了孤兒院,因為一位來自東京市郊某所中學的中年女教師,願意收養我。而我,也早已厭倦了這種每天吃著枯燥乏味的生魚罐頭,沉悶單調的仿佛看不到一線生機的生活了。
所以,對不起,佐為,我可能等不到你了,因為我實在是不能明白,你所說的,要過很久很久我才能回來,那個很久很久,到底是多久?
小姐,你長的可真漂亮。
女孩的麵前是兩個身穿黑色西裝的青年男子,頭發和皮鞋都擦的很亮,看上去教養很好的樣子,至少看上去是那樣的。
女孩愣了一下,隻那麼一下,然後低頭側身從兩人身邊走了過去。
願不願意為我們工作室拍一組照片,隻一組就好了,給錢的,其中的一個男子還在不甘心的嚷。
多少錢?女孩楞了一下,轉過身子,問。
一張照片一千圓,怎麼樣?我們就是旁邊那個婚紗影樓的,真的,不騙你。男子邊說還邊指了一下路邊的一幢陳舊低矮的樓房,樓房的正麵,果然掛了個寫有“親親新娘”幾個大字的橘紅色塑料招牌。
好。女孩望了望那個牌匾,說。
那請從這邊走。
樓梯是逼仄陰暗的,一道又一道,上去之後又拐了幾個彎,終於到達目的地,一扇表麵已有些破損掉漆的黃色木門。女孩卻是沒由來的緊張了起來。
待開了門,進了屋,心裏更是緊張的要擠出眼淚來。照片,滿滿的掛了一屋子的照片,大的小的,裱過的沒裱過的。都的些沒穿衣服的,男人女人在上麵做出各種畸形猥褻的動作,心裏忽然就明白了。
請問,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間。說話的時候,手都在抖。
總算沒有露出什麼大的破綻,得到允許後,依舊裝做慢條斯理的去開洗手間的門。砰的一聲關了門後,心慌就全寫在年輕無經驗的臉上了。
把抽水馬桶裏的水開到最大,掏出提包裏的粉紅色手機,卻仍是不敢打電話,匆匆發了個短信,把地理位置大致的給說了一遍,外麵的人已經在催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門走了出去。
脫衣服。剛才在外麵斯文懂禮的兩個人,轉眼就凶神惡煞了起來。
啊!什麼?
脫衣服啊!不脫拍什麼啊!語氣已經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我不拍了可不可以,我不要錢了,不要了可不可以?心慌的抓起提包就想往外走,那兩人卻已眼急手快的過來抓了。
我不要錢了好不好,不要了,求求你們,放我出去,我不拍了,不拍了還不行?女孩的眼淚已經大滴大滴的掉落了下來,拉扯的兩人卻絲毫沒有動容的意思,四隻手亂七八糟的在女孩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摸著。
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撞開的,趁兩個黑衣男子發楞的時候,少年衝了進來拉了女孩就往下狂奔。
美知子,你怎麼會和那種人扯在一起的?
不知跑了多久,後麵終於沒有人有要追上來的意思的時候,少年氣喘籲籲的扶住路邊的一棵櫻花樹,語氣很不好的責備道。
哥,我……女孩的眼中楚楚可憐的全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