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斯基泰:草原之路的開辟者(1 / 3)

斯基泰:草原之路的開辟者

封麵故事

作者:朱步衝

由於缺乏足夠的文字史料記載,今日我們隻能從散布在中國新疆到中歐的考古發掘遺跡中揣測他們的來龍去脈,英國近代地理學家哈·麥金德在《曆史的地理樞紐》中評價說,在青銅時代末期至鐵器時代,東起中國蒙古草原,西至歐亞大陸,歐亞大陸的核心雖然點綴著一塊塊沙漠,整個說來是一個草原地帶。草原的地勢很低,越過它幾乎沒有困難,所以“在一千年內,一係列從亞洲興起的騎馬民族,穿過烏拉爾山和裏海之間的寬廣空隙,踏過俄羅斯南部開闊的原野,最終到達了歐洲的腹地,由於反對他們這一需要,於是形成了周圍的每一個偉大民族——俄羅斯人、日耳曼人、法蘭西人、意大利人和拜占庭希臘人的曆史”。

黃金,尖帽與勇士傳說

“Saka”這個詞,泛指橫行於歐亞草原之間,操印歐語係伊朗語種的遊牧部落。大約在公元前1200年左右,歐亞大陸上的遊牧民族開始將馬匹從駕轅戰車的動力直接轉化為坐騎,又經過了大約3個半世紀,歐亞大陸開始從亞北方期(Subborea1 Period)幹熱的氣候驟變為亞大西洋時期(Subatantic Period)濕冷的氣候。中北部森林退化為草原,南部許多半幹旱地區的植被開始繁盛,形成優良草場,而這片廣袤大陸上的遊牧民族,也迎來了他們的興盛期。

在古波斯文獻中,Saka被稱為“薩迦人”或者“塞人”,而古希臘、羅馬作家稱為斯基泰人,“Saka”一詞的原意為“遊蕩”或者“遊牧”。在今伊朗克爾曼沙阿以東32公裏處的貝希斯頓村附近,迄今屹立著記載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前5世紀,波斯阿赫明尼德王朝大流士一世戰功的貝希斯敦銘文。在銘文的第五段(20~30行)寫道:“大流士大帝說,我和塞人的軍隊一起到了海那邊塞人的國家,這裏的人們戴著尖帽子。我們在靠近海的地方通過一座浮橋來到這個國家,擊潰了塞人,俘虜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人投降了我。”銘文上方的浮雕中,刻畫著因戰敗被縛送到大流士階下的九個被俘首領,最後一個人頭戴尖頂帽,穿著拖至膝蓋的短袖男長衣,其右側掛著短劍,左側掛著斧鉞,正是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筆下所描述的塞人:“戴著一種高帽子,帽子又直又硬,頂頭的地方是尖的。他們穿著褲子,帶著他們本國自製的弓和短劍,此外還有他們稱之為撒伽利司的戰斧。”

雖然最終被征服,然而桀驁不馴的斯基泰人卻在很長時間內不肯屈服於地域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波斯帝國。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載,波斯帝國的奠基者居魯士大帝,在征服米底、呂底亞與巴比倫後,揮師東征,征討一直侵擾帝國東境的馬薩革泰人(斯基泰人的一支),與馬薩革泰女王托米麗司會戰於錫爾河東岸,希羅多德在《曆史》中記述說,這是他所知道的異邦戰爭中最為慘烈的一次,雙方的箭矢射完之後,兩軍提起利劍與矛肉搏廝殺,最終波斯大軍不支潰敗,居魯士本人也死於亂軍之中,戰後托米麗司女王在戰場之上找到了波斯國王的遺體,砍下了他的頭顱,放入一隻盛滿鮮血的皮囊,聲稱既然對手嗜血如命,就讓他如願,飲血至飽。而在與大流士正麵對決前,驕傲的斯基泰人國王斯昆莫曾經派使者給大流士送去一隻鳥、一隻鼠、一隻蛙和五支箭,並傳話說:“波斯人,除非你們變成鳥並高飛到天上,或是變成老鼠隱身在泥土當中,或是變成青蛙跳到湖裏去,你們都將會被這些箭射死,永不會回到家裏去。”

公元前7世紀,歐亞草原西部,斯基泰人的統治中心位於伊朗西北部烏爾米耶湖一帶水草繁茂之地,與亞述結盟,征伐米底、埃及,達到了其勢力擴張的全盛期,直到公元前3世紀前後,分別被與其有親緣關係的薩馬提亞(Sarmatae)遊牧部落,和哥特人吞並消融,如同旋轉的泡沫一樣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上世紀80年代,在西伯利亞烏科克高原奧龍庫林河畔,俄羅斯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座保存完好的斯基泰男性遊牧民墓葬,或許可以複原下2500年前斯基泰遊牧民的服飾:除了頂部尖聳的高帽,男性斯基泰人上身通常穿著皮毛開襟式外衣,有毛的一側向內,右側衣包覆於左側

衣襟上,腳上是高腰皮靴或者氈靴,腰帶上掛著弓囊、短劍與戰斧,男性斯基泰人通常會蓄長發與長須,並在狩獵與作戰之餘將須發披散下來,而斯基泰女性則會戴著平頂氈帽,氈帽下連帶的披風會將額頭、臉頰與脖頸完全遮住,貴族女性的披風上常常會綴滿圓形或者方形的金箔飾片,披風下是一條連衣長袖長裙,配以短腰氈靴。

身份高貴的斯基泰貴族女性,有時還會佩戴假發,假發是由真人頭發編製而成,裏麵由一根木棍支撐,外麵包裹著毛氈製成的發套,1993年,俄羅斯考古學家伯羅斯馬克(N.V.Polosmak)在烏科克高原阿爾泰山西南麓發現了一座巴雷澤克人貴族婦女墓葬。巴雷澤克人,是一個與斯基泰人關係密切的遊牧部落。這座編號為阿克·阿哈拉(Ak Alakha)的三號墓,墓主人的假發高度達到63厘米,並用雕刻著羊、鹿圖案,包有金箔的木頭支架固定在頭部。而在鄰近的五號墓葬中,另一位貴族婦女身上發現了一件黃色齊膝的絲綢襯衫,原料居然來自千裏之外的中國南方,處於戰國時代的楚國。

斯基泰人在遷徙時,主要的運輸工具除了駝馬,還有四輪與六輪篷車,以毛氈為車篷,中間用木框和掛毯分割房間,由四到六頭犍牛拖曳。在各種曆史記載中,斯基泰人馬麵部流行裝飾格裏芬麵具:馬兩頰和鼻梁蒙蓋皮毛製格裏芬獸身,並與馬頭頂端裝飾圓雕格裏芬首相連接,以及裝飾複雜的馬鞍,鞍橋、馬鞍前後兩端以及鞍韉下部增加飾牌和掛飾,貴族常常使用金製掛飾,鞍韉上流行鷹、格裏芬、獅、虎、魚與山羊搏鬥的圖案。

無論對於希臘人,還是波斯人來說,輕捷迅速、來去無蹤的斯基泰騎兵都是一個可怕的對手。從波斯到日後的羅馬帝國,這些歐亞大草原上的遊牧勇士都曾作為其倚重的輕騎兵部隊。斯基泰人最為驕傲的武器就是呈現蛇形的“斯基泰弓”,它像一輪新月,兩端都向裏彎曲,斯基泰弓的長度在1.2米左右,由多層韌木黏合而成,表麵纏繞細細的牛筋條,用動物膠粘在弓體表麵,加強其韌性,兩端掛著弓弦的弓弭由堅實的牛角或者牛骨製成。在近距離格鬥中,除了標槍與矛,斯基泰人最為倚重的武器是他們的鐵製短劍,劍刃長度在40~60厘米,從劍尖到劍柄逐漸加寬,如同一個細長的等腰三角形,劍格呈蝴蝶形,劍鞘與劍柄上通常用金箔雕刻出繁複華麗的紋樣,融合了波斯、米底以及斯基泰自身藝術風格,包括騎士、公牛、格裏芬,以及鹿與岩羊。斯基泰人的盔甲則多種多樣,頭盔包括希臘馬其頓式一體化的青銅頭盔,或者在傳統尖頂帽和皮質外套上用皮繩或者獸筋將金屬甲片密集排列成魚鱗狀,製成相對輕便而保護性能良好的全身輕甲。

斯基泰人為誇耀戰功,習慣將敵人的頭皮剝下,鞣製成裝飾物放在馬勒上,“凡是有最多這種裝飾的戰士,便被認為是最勇武的人物”。對最痛恨的敵人,他們還要將其頭蓋骨鋸下來,包上牛皮,鍍上金,“當作杯子來使用”。一旦有貴客來訪,便拿出來盛酒款待客人,用以“證明他們的勇武”在俄羅斯庫班地區一座斯基泰墓葬中,曾出土了一件做工精細的黃金麵罩:一個全身戎裝的斯基泰人拄矛而立,左手抓著一顆須發飄飄的敵人首級,而在阿爾泰山發現的巴雷澤克墓地中,一些男性斯基泰戰士的遺體被發現頭骨上有戰斧造成的創傷,並失去了頭皮和顱骨上部。

在信仰方麵,斯基泰人擁有一個龐大而混雜的神祇係統。隨著與黑海沿岸希臘人的交往,他們也逐漸接受了希臘人信奉的神祇,在希羅多德的記載中,作為“世界上最年輕的民族”的斯基泰人聲稱他們的祖先塔爾吉塔歐斯,是宙斯和第聶伯河流女神的兒子,一說是宙斯之子,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與女神的後代。在斯基泰人的信仰中,宙斯被稱為帕伊歐斯(Papaeus),地母蓋亞被稱為阿比斯(Apia),灶神赫提歐斯被稱為塔比提(Tabiti),是斯基泰人最尊崇的神明,能夠提供水源,維持草場肥沃和牲畜多產,其特征又混雜了來自波斯拜火教的女神阿娜希塔。1863年,在第聶伯河下遊切爾托姆裏克發現的斯基泰人墓葬中,出土了一塊用於綴飾於貴族服裝上的金飾牌,表現了頭戴尖帽的斯基泰貴族手持角杯,向端坐於寶座之上、有雄獅陪伴的阿娜希塔致敬的畫麵。

盟誓,是斯基泰人重要而神聖的活動,盟誓雙方的貴族武士將酒倒入一隻大陶碗中,然後拔出隨身佩戴的短劍刺破皮膚,將鮮血滴入酒中,然後再將短劍、戰斧等兵刃浸在酒中,宣讀誓詞,然後飲下血酒。希羅多德記載說,為了不給仇敵以暗算自己的機會,這些粗獷的武士從不用水沐浴,而是喜歡蒸汽浴——首先在草原上用三根木棍與毛毯搭成一個三角形的臨時帳篷,再將灼熱的岩石放進一個巨大的青銅盤子中,然後向其撒進野生大麻種子,待煙霧生成之後開始向石頭上潑水。上世紀40年代,俄羅斯考古學家魯金科在巴雷澤克墓地中的發現,證明希羅多德的記載並非空穴來風:在二號墓葬中,隨葬品中有六根木柱,還帶有毛氈的殘片,旁邊還有一隻有長把手的青銅方形盤,盛有大量有燒灼痕跡的礫石,在石塊中間,是一些大麻種子的殘留;而在一隻銅鍑中,魯金科發現了更多的礫石,無疑,這是一套完整的斯基泰蒸汽浴設備。

斯基泰戰士也會文身,圖案包括來自波斯的格裏芬、獅子,以及歐亞草原上奉為神聖的動物鹿與羊,麵部則會文刺卷雲狀圖案,當部落首領、貴族武士去世後,要吊唁的親族和部屬必須割掉自己的一部分耳朵,並以短劍和匕首毀傷自己的麵部,並用箭刺穿自己的左手,在中國古典文獻中,這種毀傷麵部的哀悼行為被稱為“剺麵”被日後繼起的匈奴、突厥等蒙古種遊牧民族所繼承。據說,當部落首領下葬一年後,斯基泰人還會選擇50名逝者生前最勇敢的親信戰士,把他們連同坐騎一起絞死,然後在首領的墓葬前豎起如林的木樁,將這些勇士擺出騎乘的姿勢,連同他們的馬屍一道穿刺固定在木樁上,而在《契丹國誌·國土風俗》,以及《舊唐書·契丹傳》中,契丹人的葬俗也包括將逝者和殉葬者的遺體和隨葬物放置於森林密布的樹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