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之星:天災躲不過,船難能否躲過?
社會
作者:楊璐 張星雲
“東方之星”在一分鍾內傾覆,456人裏隻有14人生還。夏天剛剛開始,大自然就以這種方式向人類展示威力。可天災是唯一原因嗎?船難的追究有專業門檻,因素錯綜複雜。6月4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強調,要組織各方麵專家,深入調查分析,堅持以事實為依據,不放過一絲疑點,徹底查明事件原因。如果說人類在災難中前行,那麼真相是對死者的告慰和生者最好的安撫。
悲痛,隻關注一點點就好
“東方之星”傾覆的第二天,監利縣城大大小小的賓館就沒有空床了。船上有456人,政府必須準備足夠的房間安置從各地趕來等消息的家屬。我們到得早,在新修了六層樓的農民家裏住了下來,下午趕到的同行隻能兩人住一個房間了。埋頭工作的時候,突然傳來女人們的慟哭聲,那聲音並不在旁邊,帶著穿越房間和樓道的空曠,仿佛要把心和肺一並哭出來的感覺。估計是預留的賓館全住滿了,“東方之星”的家屬也隻能被安排到民宅裏。
這種哭法是會把人哭壞的。我下到一樓去找她們的親人,是上海人,一邊以為打擾了我而道歉,一邊上樓去開解。他們還不能習慣“東方之星”家屬的新身份,在陌生人麵前言語不多,竭力掩飾悲傷,維持著體麵,關起門來才放聲大哭。留下來的老人坐在沙發上,滿臉皺紋和老年斑,深吸了幾口煙,跟陪同的監利縣工作人員說:“年紀大,本來戒煙了的,可出了這種事……”他兒子在船上,今年43歲,正當壯年。
家屬按照地域集中,隨便走進縣城賓館敲開一扇門,都是止不住的痛苦。跟上海人的距離感不同,熊本東的家屬用傾訴來發泄悲痛。1951年出生的熊本東是重慶萬州人,在輪船上工作了幾十年,3年前正式退休,因為他一直兢兢業業,口碑很好,又被返聘到“東方之星”工作,去年還當上了廚師長。熊本東的妹妹一把拉住記者,隻說了一句“哥哥這輩子苦”,周圍的人就跟著哭了起來。熊本東的父親去世時,妹妹11歲,弟弟8歲,他成了家裏的頂梁柱,替班父親上船工作,用跑船的微薄收入供妹妹、弟弟讀書成家,又把一雙兒女撫養成人,兒子離婚,孫女8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哥哥一輩子都是為我們活,退休了還找個新工作是覺得孫女小,還得多掙點錢給她。”熊本東的妹妹說。
熊本東一家感情雖然親密,可在一起的時間非常短。他的妹妹告訴記者,老家距離萬州還有100多裏路,“東方之星”抵達之後,很短的休整就又要登船了,幾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全家最後見到熊本東還是今年3月份,他臨走前熬夜給妹妹編了一個竹背簍。“我在市場上賣豬肉,哥哥給我編竹簍是為了讓我背著方便。”熊本東的妹妹說,哥哥老實心細,可說話不多,感情都是從這些生活小事裏表達出來的。平時跑船也不會經常給家裏打電話,一直務農的嫂嫂甚至不知道哥哥到底在哪條船上。
6月2日一早,熊本東的兒子從天津打電話問媽媽,爸爸在哪條船上打工。“我也記不得在哪條船上,孫女說是在‘東方之星’。兒子一下就哭了,我才知道船翻了。”熊本東的妻子說。
全家人坐了13個小時車來到監利,等不及救援結果,摸黑往翻船的水域趕。“哥哥年紀大,江水那麼冷,我估計他挺不住的。現場不讓進,我們從旁邊的小路繞進去。翻過第一道堤,蹚著沼澤地走了好幾裏路還是被救援的人發現,給送了回來。”熊本東的妹妹說。一家人隻能聚在房間互相慰藉,看電視等待消息。
回到住處,氣氛依舊很壓抑,上海來的家屬晚上根本睡不著,我們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聊天。小華(化名)告訴記者,自己的父親出去玩都是坐飛機的,從來沒有坐過船,這次就跟同小區的其他11位鄰居報了這個團。白天慟哭的一位是他媽媽,一位是鄰居家的阿姨,爸爸和叔叔平時關係就很好,現在兩家人靠得更近了。在這之後的幾個月裏,媽媽和阿姨可能要互相照顧,鼓勵著度過最孤獨難熬的日子。
小華今年26歲,爸爸的出事讓他突然有重擔在肩的感覺。他一直沒有哭,照顧媽媽,跟大伯一起接洽工作組,閑下來就千頭萬緒。他告訴記者,自己每個月都要有一部分時間在國外出差,家裏現在的情況不允許這樣,可是很難再找到同樣薪水的工作。他又覺得自己給爸爸留下了遺憾:“我還沒有結婚生孩子,我爸沒看到家裏第三代就去世了,他的人生就不圓滿……”擔心完未來,他又想象爸爸最後的時刻。“我希望水進去的時候,我爸是睡著的,沒什麼痛苦。最怕的是船一搖,他就醒了,看著水沒過腿,沒到上身,最後沒過身體。所以,你們第一要關注搜尋遺體,第二要關注事故原因,這是家屬最關心的事情。我們的悲痛,隻關心一點點就好了。”小華還竭力以鎮靜的口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