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撕心裂肺的汽笛聲,使張帆的思緒從現實中收了回來。遊子歸來太不是時候了,因為一九六六年的冬天鵲山一帶特別的冷,雖然李各莊不同於邊疆,但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又伴著凜冽的東北風,使氣溫急劇下降,家家戶戶的窗戶都糊上了一層新紙,房簷垂下了一排排冰淩,遠遠望去,是那麼晶瑩透亮,中午被陽光曬化的冰水“滴答滴答”有節奏地滴在了房簷下。張帆提著簡單的行李箱獨自走在鄉間小道上,從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那棵衛士般的大槐樹,默默地鎮守在村東口。“什麼時候大槐樹周圍多了一行行新綠呀!”她自言自語地說著,腳下的步伐也明顯加快了。周圍新栽的楊樹伴隨著大槐樹隨風搖晃著,像是迎接遠道而來的遊子回家。張帆走近大槐樹,把行李靠在大槐樹幹上,摘掉手套,撫摸著蒼勁的樹幹,心中感慨萬千:大槐樹呀,離家多年的遊子回來了,有你在這兒鎮守,李各莊就會太平,家人就會太平,社會就會太平。
好長時間沒回家了,再加之這場大雪,張帆走在大街上,努力尋找著離開家時的摸樣,除那棵大槐樹還屹立在村東口外,民房街道都已變了樣兒,一排排紅磚瓦房已經代替了茅草屋,整齊的街道已經看不出原來七擰巴歪的樣子,街道上幾乎沒見到一個人,隻有狂風卷著積雪在無情地呼嘯著。她穿過好幾個似曾相識的胡同才找到自家的院門。她沒有急於推開院門,站在門前整理了一下被風刮亂了的頭發和衣服,看了看那扇虛掩著柴門,走過去搖了幾下門鈴,院內沒有動靜,她來不及撣去身上的積雪徑直來到正房,撩開門簾走進了屋裏。突然進來一個雪人,屋裏的二老很是納悶,說道:“這是誰呀?也不言一聲。”
張帆趕緊說:“媽,爸,您們的女兒小帆回來了。”
“啊,是小帆?我的閨女?”張大爺聽說是閨女回來了,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張帆,張大娘昏花的雙眼看著地上站著的“雪人”驚呆了,老兩口子怎麼也沒想到閨女冒著大雪回來了。馬上從炕上下來,“她爹,拿過炕條掃,我為閨女撣去身上的雪,來,讓媽媽看看,閨女變樣兒了嗎?”
張帆脫鞋上了炕,摟著媽媽說:“您看看是不是您的閨女小帆。”媽媽撫摸著張帆的頭發,仔細端詳著,一個勁兒地說:“是我閨女,是我閨女,他爹,是咱閨女回來了。”張帆發現,母親變老了,滿頭的銀發稀疏了,皺紋過早地布滿了大半個臉,原來滿口的白牙掉了一大半……。這就是我的媽媽嗎?噙淚的雙眼告訴她,這些年不在家,父母雙親受了太多的苦,他們的晚年沒有享過一天的福,是自己對不起他們。看著看著,母女倆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痛哭起來。
“接到您病重的電報,我一刻都沒耽擱,立馬辦手續回來了。您說也巧了,如果這封電報晚到一天,我就去北疆搞運動去了,到那時多急的電報都成了廢紙,看來咱們娘兒倆有緣呀。忘記問了,您的病怎麼樣呀。”張帆不放心地問道。
“你這一回來病就好了一大半,實際也沒多大的病,不過就是頭疼腦熱的,我不想驚動你,你爸爸說一定要給你去電報,他說如果你能回來也許就不走了。”
張大爺坐在板凳上抽著幾十年不變的關東葉,這些年來家裏的裏裏外外全憑他的老肩膀扛著,一個快七十歲的人了,難得身體還那麼好,否則非壓垮不可。張帆下坑給老爸點了一袋煙,說:“爸媽,這次回來我真的不走了,我要陪著二老過好後半生,讓您二老也享享清福。”
聽說閨女不走了,老人別提多高興了,媽媽的病一下子就好了許多,爸爸主動下廚房,非得要做一頓好吃的招待遠道而來的閨女。
高興之餘,張大爺問:“我隻是那麼一說,你不是當兵呢嗎?說不走就不走行嗎。”
“我轉業了,部隊已經奈何不了我了。過兩天我就到縣裏辦理轉業安置手續,上班掙錢養活您二老。”
張大娘突然問道:“劉光北怎麼辦?”張帆看看仍在病態中的媽媽,說:“既然您提出了這個問題,我和他的事兒就不再瞞二老了,為了兩家都好,為了光北今後的幸福,我們離婚了。”
“啊,離婚了?”張大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真的嗎?”張大爺也感到驚訝。
“千真萬確。”然後她向爸媽敘說了這次轉業回家的經過。
聽說張帆轉業回來了,銀環、二愣和鄉親們都來了,把張家擠得水泄不通,問東問西,張帆接應不暇。從中午到晚上人流不斷,銀環最後說:“張帆姐,我已經給石柱和小寶他們兩家通了電話,如果不忙的話,明天他們也回來。”
“他們都在忙運動,專門回來看我不合適,再者說,我明天就到縣裏把轉業的手續交到有關部門,看看縣裏給我安排到哪個廠子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然後我再找他們去。”
二楞同意張帆的意見:“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說,還是張姐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