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家中也有難唱曲(1 / 3)

在盛京城大南門外有一條鐵匠胡同,由這裏再向前走出三四裏地,就是盛京城南有名的五裏河,又稱"小沈水"。一灣清水依城而過,逶迤曲折流入渾河。兩岸綠柳成蔭,倒影婆娑。每當春日,城中的男女老少都愛到這裏踏青。站在高處望去,南麵水光粼粼,草木森森,再往前便是滔滔的渾河,由東向西一泄千裏。北麵一眼就能望到盛京城外南塔高聳的身影,金色的頂刹映著豔陽炫人眼目,在它身後便是城裏櫛比鱗次的青瓦房舍。

進鐵匠胡同不遠有一圈土牆,三間草房,這裏就是神針王的家。神針王在大遼河與黃玉英分手後,歸心似箭,急衝衝地往盛京城趕,傍晚過永安橋,找家鄉村茅店住了一夜。第二天起大早上路,天將晌午趕到塔灣,接著走過皇寺,當他抬頭能望到盛京城小西門的城門樓時,才放緩了腳步。晚飯前神針王終於回到了家門。胡同裏一群孩子在嬉笑玩耍,他們手拉手,麵對麵站成兩排,一遞一句地唱著兒歌:

跑馬城,馬城開。

打發小姐送信來,

要哪個?要黃菱。

黃菱沒在家,要你們親哥仨。

哥仨做買賣,要你們家大奶奶。

大奶奶坐月子,

……

兒歌唱完,有個孩子站出來,向對麵那排孩子衝去。如能衝開,便挑選一個孩子回到自己這邊。如衝不開,便被留在對方孩子那邊。東跑西竄,笑語聲聲,孩子們玩得十分開心。神針王躲過孩子們,推開院門。院中冷冷清清,未見炊煙飄散。妻子趙氏正在西屋窗前借著落日的餘暉,忙著手中的針線活。那是一件淺粉色紡綢衫,天氣漸熱,大概是在為自己做夏裝。聽到門響,她抬頭透過敞開的房門,見到邁進外屋的神針王,說一句:"回來啦",算是打了招呼,低下頭繼續忙手中的活計。東屋的母親見到兒子回來,高興地邁著一雙小腳,三步兩步走到兒子麵前,手在不停地幫著拍打塵土,嘴在不停地問饑問渴。神針王同母親說過幾句話,進到西屋裏,水還沒等喝上一口,趙氏便問:"你出門小兩個月,拿回多少銀子?"

神針王這次出診,雖說走了不少地方,銀子卻沒賺回多少。他這人臉皮薄,心腸熱,見到窮苦人家東挪西借地湊出的診費,實在不好意思揣進腰包,有時還要倒貼些草藥。聽到妻子在問,他心有愧疚地打開包裹,拿出一包散碎銀子和幾串銅錢放在桌子上。趙氏腋下夾著針線活,騰出手數數桌上的銀子,重重地哼了聲說:"比不上討飯的。"說完摔下手中的活計,抓起桌上的銀錢,一臉不悅地走出門去。天傍黑趙氏才返回來,也不言語,一屁股坐在炕上。神針王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便問道:"你還不去做飯?"

趙氏撇撇嘴說:"吃飯?喝西北風去吧,哪來的錢!"

神針王不解地說:"方才你不是拿走了。"

趙氏氣惱地說:"都給人家還不夠還賬呢,欠雜貨鋪的鹽醋錢,欠糧行的米麵錢,欠絲綢店的料子錢……"她一口氣地往下數說。

神針王聽不下去,揮手打斷她的話說:"咋欠這麼多帳?"

趙氏嘴巴一點不僥人地接著數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沒錢能白來。"

東屋的母親聽到他們夫妻吵嘴,過來勸解幾句,見家中沒生火,拿出幾個私房錢,在胡同口煎餅鋪買三五張大煎餅,又燒口開水,權當作一家人的晚飯。

神針王祖籍在盛京城北昌圖縣一個緊靠大遼河的村子,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龍王堡。也可能沾了龍王爺的光,在道光年間村裏出了一位舉人,讓三裏五鄉都看著眼熱。神針王的上幾代人,都是家傳醫道的鄉間郎中。到了他爺爺這輩,也可能是受到那位舉人影響,仗著家中還有幾十畝田地,非要送神針王的父親去北京科考。神針王的父親還真爭氣,幾場大考下來,果然榜上有名,被派到黃河故道邊的一個縣城當知縣。縣太爺雖說官不過七品,但也是沉浮在宦海裏,得講究個左右逢源,上下圓滑。這些事可比張口當歸半夏,閉口陰盛陽虛更有說道。有一年黃河故道大旱,到秋天時,十家有九家顆粒不收。轉過年來,饑民成群,餓殍遍野。朝廷撥下銀子,讓各府縣設立粥棚,救濟災民。這個差事一開始由知府大人操辦,到後來知府大人說是公務繁忙,交給神針王的父親去辦理。臨走時知府大人滿臉帶笑,一個勁地拍他肩膀。神針王的父親看不透這裏有多深奧,上峰交辦又不好推脫,接過手來才知道,救災銀兩早已虧空沒了。粥棚無法再辦,饑民聚眾砸了縣衙門,事情鬧得朝野震驚。欽差大人打北京過來,一口一句,拿人查辦。這次賑災讓知府大人家裏添了十幾畝好地,神針王的父親代人受過,一肚子話說不清。結果賣了家產,添補上虧空。憑著人緣尚好,一向勤懇,隻落得罷官回鄉。去時一身青衣小帽,回來時仍是一身青衣小帽。神針王的爺爺聽到這個消息,一病不起撒手而去。家中產業已空,隻落得冷鍋冷灶。好在神針王的父親是醫道傳家,還有本領吃飯。但龍王堡是住不下去了,一家人將鍋碗瓢盆搬到昌圖縣城,租兩間草房過日子。神針王的父親在外行醫,在家教子,當神針王二十歲那年,他憂鬱成疾,臨死前吩咐神針王一句話:"寧可要飯,不可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