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先生

偶像劇場

作者:淩長歌

【楔子】

“五——四——”

跨年時分即將到來,眾人異口同聲地喊出倒計時,一時間城市廣場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方翹偷偷抬眼望向身邊的鍾先生,他恰好也在此時看了過來。認識一個月以來,她堅持不懈地對他死纏爛打,才終於讓他答應了這次跨年的邀約。

然而此時,鍾先生臉上一貫的微笑已經被另一種神情取代——他緊抿雙唇,目光直直地刺入她的眼中,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他果然還是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嗎?方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三——二——”

“方翹,”鍾先生這時突然轉過身來,伸出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我愛你。”

“一!新年快樂!”

方翹被身邊爆發出的驚呼聲猛然驚醒。在她稍微一走神的時候,跨年時刻居然就這麼溜走了。方翹沮喪地敲了敲腦袋。

這一年她原本決定獨自等待跨年的時刻,卻不知道怎的,竟然在最重要的那一瞬間神遊天外了。失神的片刻她似乎做了一個夢,夢境的具體內容她已經忘記,隻有一絲激動的震顫還久久停留在心尖上,連她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方翹身邊站著一個穿黑色風衣的陌生男人,正直直地望著她。剛才的走神大概都被這個人收入眼底了吧?方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陌生男人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新年快樂!”

男人看上去滿腹心事,笑容十分勉強:“新年快樂。”

【一】一月之約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方翹第一次見到鍾先生,是在公司的年末聚會上。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男人,昏暗的燈光在他周身投射下淺淺的光暈,像一道透明的圍牆;他明明就端著酒杯站在人群裏,卻又好像被遠遠隔開一樣。隻這麼一眼,莫名的心動就悄然在方翹胸膛中潛滋暗長開來。

方翹端著酒杯過去,隨便找了個話題,想與他攀談。誰知男人似乎對她的搭訕並不在意,眼神平靜如水,沒有泛起一絲波瀾。從頭到尾,他隻在開始時說了一句話。

“我姓鍾。”

方翹不禁有些自討沒趣。這時有同事拉她過去喝酒,再得空回頭的時候,隻見鍾先生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他要離開了。

方翹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來,遠遠地拍下了那道修長的身影。鏡頭中人影幢幢,然而鍾先生卻那樣寥落,似乎與所有熱鬧都格格不入。

方翹大概是對鍾先生一見鍾情了,做了一整晚的夢。聚會的第二天,她問遍了公司裏認識的所有人,才發現原來他並不是公司的職員,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消息。

回家的巴士上,方翹正出神想著那個男人,誰知車窗外竟然真的出現了他的身影。她連忙在最近的站台跳下車來,急急忙忙地追過去。

鍾先生的步伐不緊不慢,方翹悄悄跟在他身後,始終保持著一小段距離。走過了三條街道和兩條小巷,他似乎有所察覺,暗暗加快了腳步。

方翹心裏一急,喊了出聲:“等一等!”

她小跑到他麵前,氣息有些不穩:“我……我是方翹,還記得我嗎?”

鍾先生隻淡淡地打量了她兩眼,轉身又要走開。方翹連忙攔到他身前:“那個……鍾先生,我們能不能交個朋友?”

他對方翹展開一個微笑,說出了相遇以來的第一個長句:“不能,方翹。我並不需要什麼朋友。”

他笑得那樣溫和,然而說出口的話卻像刀鋒般冷厲,一下子就讓方翹僵立在原地。

很顯然,鍾先生低估了方翹的韌性和決心。接下來的一周裏,方翹像一個無處不在的遊魂一樣占領了他的生活。早上他出門時,方翹就遠遠地在巷口徘徊著;他在鬧市區搭乘九號地鐵,方翹就跟在他身後上車,在離他不遠的座位上坐下,也不看他,隻脊背挺直地直視前方。

周末下午兩點,鍾先生準時去街心公園散步,方翹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視野裏。見她伸手給鴿群喂食,卻又被肥胖的鴿子撲到身上啄食的笨拙樣子,他不禁莞爾,嘴唇輕輕挑起。

突然間,鍾先生又想到了什麼,嘴角的弧度還沒成形便已重重落下,變成不含感情的平直直線。他從長椅上起身,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在地上的方翹:“沒用的,方翹。”

那聲輕輕的歎息落在方翹的耳朵裏,有一絲熟悉感莫名地襲上心間。這樣的歎息,她似乎在很久之前的某個時刻就聽到過。

“回去吧,過你自己的生活。不久之後,你自然會忘記我。”鍾先生伸手把她拉了起來,臉上的神情是少見的嚴肅,“我身邊的人,沒有誰停留的時間能超過一個月。”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與方翹說話,一開口卻是讓她放棄。方翹心中五味雜陳,伸手扯住他的袖口:“為什麼你會這樣想?這根本沒有道理。”

他掙脫開方翹的手,動作輕柔而殘忍:“是啊,的確沒有道理——這世上的事情大多是這樣的,沒有為什麼。”

方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好,如果我能堅持一個月,你可不可以答應我的要求?”她不肯就此放棄,一心想打破他古怪的堅信。

她的眸中閃爍著比冬日陽光更耀眼的光彩,鍾先生別過頭去。方翹原以為他一定會一口拒絕,誰知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幽幽響起,聽上去像是另一個歎息:“好,隻要你能堅持一個月,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二】跨年時刻

自從兩周前的那個下午,鍾先生在公園裏親口對她允諾之後,方翹的幹勁空前高漲。

她在鍾先生手中偷偷瞄到過一張畫展的門票,當即就查好了畫展的信息,定下了和他在博物館“偶遇”的計劃。誰知到了這一天,公司突然要求加班完成一項企劃,等她好不容易結束工作、趕到博物館時,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從大門裏走了出來。

方翹上上下下找了好幾圈,幸好最終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裏找到了獨自站立的鍾先生。他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麵前牆上掛著的一幅畫作,方翹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瞟了一眼那色彩濃烈的油畫,突然福至心靈地咦了一聲。

鍾先生轉過身來,看到身後的方翹,竟然沒有走開,眼神中反而隱隱透露出鼓勵的意思。方翹打量著那幅畫,猶猶豫豫地說:“我覺得很奇怪——就像是……宿命?是這個詞嗎?這循環往複的圖案像一個又一個輪回,一眼看去難以掙脫。”

話音剛落,鍾先生的臉色變得如紙般蒼白。方翹心裏一驚,難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惹他生氣了?

“那個……我隻是憑直覺亂講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隻朝她搖搖頭,轉身慢慢走出了展廳。街道兩旁的霓虹燈閃爍不休,他在光影之中對方翹展開一個寥落的笑:“很晚了,早點回去吧。”

方翹能感覺到,博物館那一晚之後,鍾先生對她的態度緩和了許多。

那天她得了點小感冒,等九號地鐵時克製不住地瑟瑟發抖。正努力搓手取暖時,前方遞過一隻咖啡杯來。方翹抬眼,隻見鍾先生把不知何時買來的熱可可塞到她手裏,又摸摸她的發頂,眼底隱隱有暖意:“方翹,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方翹反複回想這一幕,將擺在辦公桌上的那隻咖啡杯拿到手中把玩起來,偷偷笑出了聲。她將日曆看了又看,12月24日。24,意味著離賭約生效,隻剩一周時間了。

她就快要成功了!

這天晚上,方翹剛下班就跑到鍾先生的住處附近,而鍾先生則有意在市中心逗留得很晚。方翹的笑臉不斷在腦海中浮現,他竟有些心煩意亂,不知該如何自處。

不知在黑暗中等了多久,方翹雙腿站得又酸又痛,幹脆靠著鍾先生家的門坐了下來,出神地盯著門前的那片雪地。這裏真是安靜啊,連一點人聲都聽不見——方翹不停地朝凍僵的雙手哈著氣——他在這裏住了多久?他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地方,不會覺得孤單嗎?

“方翹?你怎麼還在這裏?”

直到全身都快凍僵了,鍾先生遲疑的聲音才終於在她頭頂響起。方翹聞言一骨碌爬了起來,雙腳不聽使喚,差點摔了個跟頭。

“聖、聖誕節快樂!”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大大的保溫盒來,“我是來送你聖誕禮物的——這是今天我剛做的比薩。你可以當作晚飯——哦不,當作消夜。”

鍾先生停頓了兩秒才接過來。對麵這個女孩的嘴唇凍得都開裂了,他心內莫名刺痛,下意識地想伸手輕輕觸碰,卻又硬生生克製住了做出那個動作的欲望。

方翹沒注意到他的變化,扯了扯凍得做不出表情的臉:“對了,我沒有放辣椒哦。”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兩個人都是一愣。鍾先生的聲線裏帶了絲不易察覺的震顫:“嗯,我的確不吃辣,你從哪裏打聽到的?”

方翹也覺得莫名其妙,她明明對他的口味一無所知,為什麼要鬼使神差地補充上這一句?現在想來,做比薩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地避開了辣椒,難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