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節,瓦尚春坐在火爐旁烤火,具體說也不是坐得正正規規地烤火,而是斜躺在沙發上烤火,並且眼睛半睜半閉的,似在思考問題,又似在發呆。妻子也在烤火,但站著的,仿佛隻是隨便烘一下手而已,沒有正式坐下來的意思。

烤著烤著,篤、篤、篤、篤——門響了,有人試探性地敲門。瓦尚春也試探性地去開門,是一個高高大大的漢子立在門口,鷹勾鼻,眼睛裂成一條縫……

瓦尚春把他瞄了一眼,覺得似曾相識,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瓦尚春正躊躇,漢子說,我叫丁文乾,我們是小學同學,不記得了吧?瓦尚春瞄了一眼丁文乾,實在不記得了,於是瓦尚春看著陌生人似的丁文乾,想,既然丁文乾都說是同學了,那得叫丁文乾坐啊。於是瓦尚春說,屋裏坐屋裏坐!

妻子瞟了一眼丁文乾後,繼續去洗漱間洗衣服,妻子的任務就是煮飯洗衣服。瓦尚春回憶去了,他沒管妻子做什麼或不做什麼。丁文乾看著從火爐屋出去的瓦尚春妻子,衝瓦尚春說,那是弟妹吧?瓦尚春說,是的,那是我妻子。

丁文乾隨瓦尚春進了屋,瓦尚春還是不記得丁文乾,都三十多年了,瓦尚春早把丁文乾搞忘了。丁文乾看出瓦尚春一直在回憶小學的同學,雖然歲月流逝,可小學同窗並不是很多,就二十來個人,瓦尚春相信通過一個一個地過濾,一定會想起丁文乾的。

瓦尚春的舉措沒有逃過丁文乾的眼睛,他說,你肯定把我搞忘了?瓦尚春辨識了又辨識,隻得投降說,真不記得了。丁文乾說,那你記不記得那次我們整羅老師的名堂呢?瓦尚春想了想,還是記不得了,說,不記得了。丁文乾說,哎呀,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麼好耍的事都搞忘了。瓦尚春說,有多好耍呢?你不妨說說。

丁文乾將那次整羅老師名堂的故事娓娓道來:是丁文乾把板栗在褲襠裏夾了一下後,拿來塞瓦尚春的嘴巴,瓦尚春一反抗,就把板栗反彈到講桌下了。

羅老師來上課,他一眼就盯準了那瓣板栗了,棕紅色的板栗,很新鮮的,羅老師躬著身子下去撿那瓣板栗的時候,他的衣領撮起來很高,都能夠看見那幾根脊椎骨了。羅老師撿起了板栗向同學們展示說,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可以任意扔掉呢?

同學們都知道那瓣板栗的來源,但又不便直接告訴羅老師,隻得偷偷發笑。羅老師說著說著,一下就丟進自己的嘴巴裏了。同學們有忍不住笑出聲的,但羅老師並不理會同學們在笑些什麼,隻聽“咯嘣”一聲,那板栗就被他把外殼咬破了,然後又吐出來,一點一點的把外殼剝掉了,隻看見黃黃的子仁,他又把子仁丟進嘴裏,重新嘎吱嘎吱地嚼起來。

這時,同學們便再也控製不住,便哈哈大笑。特別是丁文乾笑得都把腦袋掉到褲襠裏去了。羅老師嘴裏含著板栗,沒機會問同學們笑什麼。一瓣板栗在四十來歲的漢子嘴裏根本就算不上什麼,隻嘎吱嘎吱的幾下就嚼碎了咽到肚子裏。

好像是餘熱還在吧,丁文乾講到這兒,都還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的。盡管這故事那麼誘人,但還是不能喚起瓦尚春的記憶,瓦尚春沒有笑。瓦尚春說,這故事真精彩,不過我還是記不起了。丁文乾有些失望,但不管咋樣,丁文乾也要喚起瓦尚春對他的記憶。丁文乾說,這可不是故事,這是真實的事呢,你真一點記憶也沒有了嗎?瓦尚春說,對不起,我真不記得了。

瓦尚春去給丁文乾沏茶。丁文乾在仔細地琢磨,看哪一次最能喚起瓦尚春的記憶。哦,那一次,也是最關鍵的一次,也是丁文乾必須對瓦尚春作出交代的一次,可能最能喚起瓦尚春的記憶。

當瓦尚春把茶杯遞給丁文乾的時候,丁文乾說,那麼,另一件事你應該清楚吧!瓦尚春說,哪一件事?丁文乾唉聲歎氣地說,哎呀,真是的,不是因為我表叔被槍斃了嗎?我得了子彈殼送給你,你將子彈殼做成了火管槍……

瓦尚春說,不記得了……

丁文乾打斷瓦尚春的話把兒說,我的話還沒完哩,我是說,當時你有點卑鄙,你在放學路上趁沒人的時候,你用這支火管短槍指著一個穿男式褲子的女孩說,把褲子脫下!不脫我開槍了!結果那女孩學習劉胡蘭,說,我偏不脫,我看你把我怎麼樣?沒想到你真朝她褲襠以下開了一槍,幸好那火管槍威力不大,隻把那女生的褲腳打了個玉米粒大個眼,沒傷著肉,要是傷著肉你就慘了,你就沒有今天了。我問你,你當時的想法是什麼呢?是要辦那女生嗎?還是嚇唬嚇唬她?瓦尚春說,無稽之談,這事我根本沒做過,真是憑空汙人清白!哎,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說嘛?

丁文乾說,不怕,不怕……瓦尚春說,她與我有什麼相幹呢?丁文乾說,不要慌嘛,我慢慢道來,就會與你相幹了。當時,你裝上了火藥與彈子,準備開第二槍,正在這時,我三步並住兩步衝上前來,將你的手反扭住,且打掉你手中的槍。於是第二槍就被我消滅在萌芽狀態了。我想,你當時肯定認為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不過後來我一直在想,是我打破了你的計劃。你不會不記得吧?瓦尚春說,不記得了,就是記得,這些事與我有什麼相幹呢?哎,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呢?

丁文乾一邊呷了口茶,一邊說,哎呀,你不慌嘛,你等我慢慢說嘛,你可知道後來這姑娘嫁給誰了嗎?瓦尚春順便問,嫁給誰了?丁文乾說,你可知道女人嫁人的標準是什麼嗎?瓦尚春說,不知道。丁文乾笑嘻嘻地說,女人呢,其實也沒什麼高的要求,第一,要求丈夫不欺負她;第二,當她受到外人欺負的時候,丈夫能夠保護她。瓦尚春覺得丁文乾說得有道理,便點點頭說,那是。丁文乾仍然得意洋洋地說,那麼你說那姑娘嫁給誰了呢?瓦尚春說,她嫁給誰對我有什麼關係嗎?丁文乾說,有,當然有。瓦尚春順便問,那她嫁給誰了?丁文乾說,嫁給我了!

瓦尚春說,那女生是因為我向她開槍犯恐懼症了嗎?你是衝我向那女生開槍訛上我了?

丁文乾說,你不慌嘛,要是那女生犯恐懼症就好了,至少我們可以想法排除她心中的恐懼,隻要排除了恐懼,那她的身體就會很快恢複了——

瓦尚春說,你說這話,我聽不明白。丁文乾說,你聽我慢慢說……

丁文乾說,你曉得這個女孩叫什麼名字嗎?

瓦尚春的心怦怦直跳,並搖搖腦袋說,不記得……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