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7月,素來莊嚴整肅的廣州天字碼頭,一派陣仗威嚴的場麵。自清朝雍正年間以來,天字碼頭就被指定為官方碼頭,但凡官員走水路至廣州或離開廣州都經由此地。在這一日,廣東那些顯赫權要的人物又紛紛聚集到此,這一次,他們將要送別的是一位77歲的老人,也是當日朝廷重整大局的希望所在,他就是李鴻章。
自6月21日,清廷向十一國同時宣戰以來,局麵遂日益不可收拾。那時,剛到廣州就任兩廣總督不久的李鴻章,便接連收到來自北京的電文,催促其速速北上以紓國難。7月8日,清廷又任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7月16日,身在廣州的李鴻章得此消息後,方才決定北上赴任。
次日午間,李鴻章在近日亭與他廣東的同僚作別後,便登上招商局一艘名為“安平號”的輪船。那天,天氣甚熱,李鴻章身穿藍色細葛短衫,著魯風履,倚在小藤榻上。
一番宦海沉浮後,李鴻章又重新回到了權力的巔峰,他即將赴任的職位——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是大清國封疆大吏中的最高職位。而且,曾經被舉國唾罵為“漢奸”的他,此刻重新身負起天下人的厚望。
不僅是慈禧,疆吏群臣也都對李鴻章北上的事情表示了極大的關注,其“早到一日,朝廷早安一日矣”。的確,從同治九年天津教案,李鴻章開始處理外交事務算起,近三十年裏,他幾乎參與了其間清廷所有的外交活動,可謂中國外交第一人。李鴻章也頗為自負地對前來送行的南海縣令裴景福說:“舍我其誰也!”
隻是這些自負又何其悲涼!“舍我其誰”對於李鴻章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番無可奈何的處境?盡管他依然堅忍而“肯任勞怨”,但他也知道,此番北上,前途何其難料,而曆史終歸是又一次將“人情所最難堪”的事情加在了他年邁衰老的身上。
離開廣州5天後,李鴻章抵達上海,原擬轉由運河北上赴京,但當時的形勢,卻讓李鴻章感覺不到絲毫議和的可能,他不得不中途在上海滯留,以待時機。直到9月份,清廷徹底改變了與聯軍對抗的立場,並同意對此前縱容義和團的王公大臣做出懲處,才令李鴻章看到了議和的資本。
1900年9月14日,李鴻章所乘坐的招商局“安平”輪,在沙俄軍艦的護送下離開上海北上,6天後,抵達天津。10月1日,李鴻章在天津接任直隸總督,然後略作籌劃,於當月11日,最終抵達北京。
此時的北京,已不再是那個令人向往的繁華富庶的都城,而是一處被清廷遺棄的所在。早在8月15日,慈禧太後已帶著光緒皇帝逃離紫禁城,就在當天,聯軍攻破京城。按照一位外國人的說法,從此,“複仇女神來索取不可避免的報應”便成了聯軍分內的事情。
三日之後,聯軍便接管了這座都城。各國對北京進行了分界管轄:前門外大街以東,歸英國管;大街以西歸美國管;前門內大清門(中華門)以東至東單牌樓,英國管;大清門以西,至西單牌樓,美國管;崇文門以東法國管;宣武門以西英國管,……各國洋兵均在本國所管界內,或衙署公廨,或廟宇會館,或住宅鋪戶,分隊駐紮。各國劃定分界之後,凡在界內的鋪戶住戶,不拘貧富,各於門前插白布旗一麵。居住某國地界,旗上即用洋文書寫“大某國順民”。有的則用漢文寫“不曉語言,平心恭敬”貼於門前。更有甚者,則按某國旗號樣式,仿做小旗,插於門前。
1900年10月11日,當李鴻章來到這所大清的都城時,這裏已是洋人的世界。城內名義上還由清政府管轄的區域隻剩下兩個小院而已:一處是李鴻章寄寓的賢良寺,另一處是慶親王奕劻的住處。而事實上,慶親王住宅外有日本士兵持槍護衛,李鴻章所住的賢良寺則有荷槍實彈的沙俄兵日夜把守,正如當時的外國報紙所言:奕劻“如一囚徒”,李鴻章“實際上是受到禮遇的俘虜”。這便是辛醜談判時兩位清朝代表的處境。
李鴻章來到北京後,隨即便與慶親王奕劻開始拜訪各國使節,提出停戰議和。各國因為尚未就製裁中國的條件達成一致,而對此嚴加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