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甚至兩位代表的資格,都不被承認。沙俄因與日本在東亞的利益衝突,首先反對被日本“保護”的奕劻的代表資格,而深知沙俄心思的英國,又竭力反對沙俄的主張,並針鋒相對地不承認李鴻章的全權代表資格。
德國對於李鴻章提出的議和建議反應最為激烈。德國人以克林德被殺一事大做文章,強行為瓦德西謀取了聯軍總司令一職。這位未曾與義和團、清軍作戰,聯軍攻破北京後才遲遲趕來的總司令,一入北京,便住進了中南海儀鸞殿,不久之前這裏還是大清最高統治者——慈禧太後的寢宮。李鴻章求見時,瓦德西態度強硬,在很長時間裏都不理睬李鴻章、奕劻,根本沒有議和的意思。他繼續派出聯軍向四麵進攻,控製了西至山西、東至山海關、北至張家口、南至正定的直隸廣大區域,並不時放言要渡過黃河攻擊外逃的清廷。
對此,李鴻章毫無辦法,一向傲慢的他,也隻能忍受著這樣的屈辱,繼續斡旋。而外交的屈辱,對於這位大清最有能耐的人而言,已經有了太多痛切的記憶與感受。
曾幾何時,他一生的功業就是由於外交而敗壞無遺。1895年春天,李鴻章代表清政府與日本簽署《馬關條約》,幾乎一夜之間,他便被視為國人皆曰可殺的大漢奸,對其抨擊鋪天蓋地。他說:“予少年科第,壯年戎馬,中年封疆,晚年洋務,一路扶搖,遭遇不為不幸,自問亦未有何等隕越,乃無端發生中日交涉,至一生事業,掃地無餘。如歐陽公所言,半生名節,被後生輩描畫都盡。”
李鴻章由日本回國後,隨即被解除權柄,雖說在京“入閣辦事”,實則是“不辦事也”。那年李鴻章賦閑賢良寺內,門庭冷落,索性便杜門謝客。那段日子,李鴻章每天六七鍾起,稍進餐點,即檢閱公事,或隨意看《通鑒》數頁,臨王《聖教》一紙。午間飯量頗佳,飯後更進濃粥一碗,雞汁一杯。少停,便服貼水一盅。然後脫去長袍,短衣負手,出廊下散步。
然而這種悠閑的生活,卻依然令李鴻章鬱鬱寡歡,“每盱衡時勢”,便“撫膺太息”。一生忙碌的李鴻章,終於在古柏參天,老槐蔭地的賢良寺內,有了一些時間來反思他的外交生涯。
那時,李鴻章常與他的幕僚吳永枯坐庭院,“肆意談論”。洋務外交是他們時常談論的話題,李鴻章認為,在敵強我弱、中外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在外交上隻能采取與外國和好的方針,“外須和戎,外敦和好”,遵守已定條約,竭力避免發生衝突。“中外交涉事件,惟有謹守約章”,列強才無隙可乘,方可爭取時間變法自強。李鴻章深切體會到一個弱國外交家的艱難,頗有感觸地說:“國際上沒有外交,全在自己立地。譬如處友,彼此皆有相當資格,我要聯絡他,他亦要聯絡我,然後夠得上交字。若自己一無地步,專欲仰仗他人幫忙,即有七口八舌,亦複無濟於事。”
當然,弱國無外交,李鴻章無論怎樣努力,不管采取多少縱橫捭闔、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皆不可改變這種格局。況且他作為封建大吏擁有的“天朝上國”的先天觀念,對近代國家外交詭謀的皮相之見,皆決定了其外交活動,往往如梁啟超所說,是“讓其大者,而爭其小者”,大多隻能以喪權辱國的結果而告終。
五年之後,當李鴻章再次回到賢良寺,他又一次感到那種任人擺弄的屈辱,而且這次更為嚴重,麵對的對手更加強大。這次,他一人要同時與十一個國家鬥爭。
11月13日,清廷第二次下諭懲辦禍首,宣布載漪革爵職,與載勳一起暫行交宗人府圈禁,俟軍務平定後再行發往盛京;溥靜、載瀅一並交宗人府圈禁;載濂閉門思過;載瀾停全俸降一級調用;英年降二級調用;剛毅因病故免置議;趙舒翹革職留任;毓賢發往極邊充當苦差,永不釋回。
清廷的這番姿態,終於產生了一定的效果,11月15日,瓦德西接見了李鴻章和奕劻,並允諾很快開議和談。但各國認為處理禍首依然過輕,所以議和遲遲未有進展,直到一個多月後,各國作出適當讓步,議和方才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