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朝雲漫天。清晨的舒縣,最先蘇醒的是鳩雀鶯鴉,惺忪地梳理著羽毛,縮著膀子歪著小腦殼,打量著身下這片黃土,時而伴著漸亮的天光試啼幾聲。
龍舒之名,最先見諸《左傳》,本是古群舒國之一,後為楚所滅。高祖開國後,在原舊邑建縣,曆屬九江國,淮南國,九江郡地。元狩年間改屬廬江郡。早先有高祖皇兄劉信,立為羹頡侯,領此封邑。
說起這羹頡侯,也有一段往事。昔日高祖未舉事前,嚐去兄嫂家蹭食。嫂子是個沒見識的,看不到高祖身上的異光,常敲鍋以示羹盡。後高祖斬白蛇,破霸王,一統天下,諸王皆有分封,獨獨少了嫂之子劉信,最後不得已才封了個“羹頡侯”,可見高祖內心的怨懣。
此時的舒縣城中,已有三五小販在市集內叫賣。新鮮欲滴的蜂蜜,黃澄澄地粘著金光;新采的冬葵水芹還掛著朝露,翠綠喜人;調味用的青薤香蓼,散發著辛味,剛打的幾尾鮮鯉,兀自蹦躂著甩著水珠。路旁零星橫著幾個食鋪酒肆,有現賣早食的,攤前霧氣蒙蒙,透著青團的清香。舒人喜食青團,常於寒食前後取青蒿細米,洗淨切碎,揉之於掌,去其清氣,捏做團狀,或煎或蒸,看上去個個如碧,煞是誘人。
“咕隆”如雷般的響動從陳霽腹中傳來,惹得旁人禁不住多看幾眼。眼前這個邋遢的少年正齜牙咧嘴地揉著肚子,背後的包袱鬆鬆垮垮,一雙腳上全是淤泥,看不出草鞋的模樣了。
風餐露宿了幾日,終於到了舒縣,陳霽帶的稻餅早就啃完了,一路上靠著野果山泉才勉強騙飽了肚子,此刻見了人間美食,忍不住饑腸轆轆,望眼欲穿。
隻可惜囊中羞澀,身無分文,隻能眼看著那熱氣騰騰的粟米粥,灌入別人腹中。陳霽無奈地垂下腦袋,挪到街角,揮手趕走幾隻悻悻的野狗,倚著土牆,軟軟地靠了下來。
等入了周家宅邸,說明來意,將平生所學盡數展現,想來周瑜定會驚呼“賢弟大才”,到時候自然會有美妾遞上那香噴噴的稻米飯,切得透明的魚膾,配上醬得正好的肉脯,滿滿地浮一大白,嘖嘖。
陳霽咽了口口水,轉而又想:“一會見了周瑜說什麼呢......談古論今?不行,那都是些酸儒之行,經世文章?自己又沒認真讀過,談詩詞歌賦,或可勉強能應付,可聽那少年的意思,周瑜雅量非常,萬一被問住了豈不窘迫......”
正想著,耳邊傳來陣陣馬蹄聲,“鬧市之中還有騎士橫行?”陳霽驚訝地抬起頭,看到幾個華服背影,正緩緩穿過市集。為首的青年劍眉星目,正是前幾日竹林中歇息的那群人。
青竹翠柳的掩映下,一座宅邸靜靜矗立在陽光下。宅門大開,往裏看去,幾個老奴正灑掃著庭前大院,低垂的灰陶半圓瓦當上,赫然雕著“周氏殿當”。院牆四角攀著楓藤,時而有黃鸝躍居牆頭,啼聲婉轉清脆。
一雙白淨的手輕輕撫過琴身,修長的手指緩緩撥動琴弦,清越悠長的弦音嫋嫋上升,浮著雞舌香淡淡的煙靄,氤氳開來。
周瑜閉著眼,靜靜地沉浸在幽幽的香氣中,品著琴色。良久,他回過頭,久立一旁的仆從趕緊上前:“公子,孫將軍已入城了。”
“伯符來了?怎不早報!”話音未落,周瑜已經旋風般起身迎了出去,“哈哈,公瑾你好雅興啊!”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庭院傳來,孫策大步走了進來。“伯符!你可來了!”二人激動地互捶了幾拳,忍不住緊握雙手轉了幾圈,又笑了起來。仆從也笑著,將二人引入內堂。
“數載不見,公瑾是越發英武了。”剛一坐下,孫策就笑著拍了拍周瑜,對著旁邊擠了個眼。周瑜才看見旁邊還站著兩位大漢,不由得站起來問道:“這二位是......”“在下程普”“末將黃蓋”二人抱拳揖禮。周瑜趕緊還禮:“久聞二位高名,今日一見,真乃當世之猛將!”“現在可算是知道誰是鄒子,誰是徐公了。”孫策伸直了腿,拿著酒杯,促狹地看著站著的二人。黃蓋嘿嘿一樂:“主公,袁術曾誇生子當如孫郎,我看周公子也不遑多讓啊。”眾人又是一陣笑,紛紛入席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