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光猶見璟(1 / 2)

晚風習習,襄陽刺史府內苼瑟齊鳴,一片清平祥和。

一曲《佳人歌》舞畢,劉表頷首撫髯,複而舉杯:“清弦雅意,卻之不恭,且滿飲此杯,遙祝龐公。”說罷一飲而盡,甚是高興。

蒯越敷衍地啜著酒水,眼睛卻一直盯著側席上粗布葛衣的身影。

此時正是皓月當空,如玉般的清輝滴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光華四散開來,洇出那緊抿的雙唇,在下顎處峰回路轉,勾勒出一張完美的側臉。

好一個俊朗英氣的少年!

“這就是崔州平口中的玉鸞了。”蒯越心裏很不舒服,“不過一個無名的琴工,真是糟蹋了一張好皮囊。”

他存心想讓龐公的高徒獻醜,於是假意殷勤道:“先生便是昨夜那鹿門歌者吧,真是有勞足下了,不知可曾及冠?”

陸皓淡淡地回道:“年方十七,草字寒璟。”

劉表聞言讚道:“先生雖清逸冷峻,然而內裏實則古道熱腸。”陸皓笑笑,不以為意。

癲狂之士!看我不將你這層皮囊剝下來做鼓!蒯越氣得直揪胡子。他一抬頭,恰好看到劉表正饒有興致地盯著陸皓,眼珠一轉,笑嘻嘻地問道:“聽聞寒璟高才也,得龐公賜號曰玉鸞,想來定是飽讀經書,乃縱橫之士。越不才,有一事請教。”

陸皓似乎心不在焉:“哦?不敢當,將軍請講。”

“益州劉焉,野心勃勃,割地稱雄,禍害一方。又因其子失於亂變,故遷怒於主公,常有起兵壓境之意,先生以為如何應對呢?”

他說的是近日司隸之事。劉焉二子——左中郎將劉範,治書禦史劉誕,私下串通征西將軍馬騰,欲襲取長安。不想事情敗露,劉焉二子一起死於非命。

而這一切的起因,皆源於劉景升上表揭露劉焉的不臣之心,言曰“焉有子夏西河疑聖人之論”。已成驚弓之鳥的獻帝疑心大起,加強防備,才導致劉範二人計謀泄露,事敗身死。

禍不單行,此時劉焉的城府又被一把神秘的天外飛火燒得一幹二淨,連車馬都沒有留下。喪子之痛,家毀之殤,像一把把匕首,刻骨銘心。已過花甲之年的劉焉將所有怒火都發泄到劉表身上,提兵數十萬,欲要踏平荊州。

若是開戰,背後的袁術定會趁虛而入,李傕郭汜等一幹人也是虎視眈眈,若是避讓,荊州這幾年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勢頭又要夭折。

蒯越將這個難題甩給了陸皓,心裏十分痛快,轉臉瞧見劉表也正專心致誌地傾聽,更是得意:“玉鸞先生,還請不吝賜教。”

“不需要什麼對策。”陸皓靜靜地說。

劉表瞪大了雙眼,蒯越也握緊了酒杯,就等著接下來的長篇大論了。

不料陸皓喝了口酒,再不開口了。劉表不解地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不用對策,放任自流。”陸皓又重複了一遍。

蒯越和劉表大眼瞪小眼。過了好一會,蒯越才試探地問道:“先生可否說詳細些?”

他心裏也是大為驚訝,本以為這小子會口若懸河,自己正好指摘他的不是,誰知開口便語出驚人。話說到這種地步,真不知道是裝腔作勢還是真的癲狂了。

劉表聽清楚了回話,稍稍探出的身子又坐穩到了席上,臉上略有不快。蒯越瞅得清楚,於是火上澆油道:“玉鸞先生是要主公棄城投降,任由西川鐵騎踏遍我江夏寸土?”

“二位不知道劉焉背疽犯了嗎?”陸皓有些奇怪,看他二人麵麵相覷,於是說道:“近日有客從西川來,找我家先生問藥,言談間說到劉焉背疽已犯。”

頓了頓又說:“接連遭受重創,驚怒傷身,心中悲慟,毒氣鬱結,不得而出。加之天已漸熱,西川又多潮氣瘴癘,想來劉焉時日無多了。”

蒯越愣住了,精心準備的難題就這樣化為無形,好似盡全力揮出的一劍卻堪堪劈空。他張口結舌地看向劉表。

劉表先是一驚,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後背,又追問道:“龐公真是這麼說的?”

“句句皆實,未敢欺瞞將軍。”陸皓恭敬答道。劉表臉上陰晴不定,忽然高聲笑了起來:“好,好,好”舉起酒杯,朝向蒯越和陸皓:“先生一言,我心大安,量那劉益州是無暇東顧了。”陸皓沉聲道:“將軍莫憂,不日便有劉焉病重的消息。”

劉表又飲一杯,心下稍安,蒯越倒是愈發的不服氣了。一切尚隻是龐老兒的猜測,這小子不過傳個話而已。他琢磨著,將杯子一放:“先生以為當今天下,何人可稱英雄,何人實乃奸賊?”

這本是平日裏刺史府內私下清談的話題。正當亂世,時人多好評說天下風雲人物,個中翹楚便是汝南許劭。

汝南文風濃厚,向來門第顯赫,四世三公的袁家這樣的士族豪門多聚於此。若能得這些望族大家一言推薦,仕途之路可謂平順。許劭又作《月旦評》,將天下英雄一網打盡,人人皆以上榜為榮。

近日裏屠盡徐州城的曹阿瞞,當初便脅迫著許子將說出了那句名動天下的“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現今看來,曹公倒是真當得起這句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