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鹿門山草廬。
陸皓赤著上身,用力地敲打著燒得通紅的鐵段,一旁的鍛爐中烈焰炎炎。鏗鏘的叮當聲,在幽靜的山穀中久久回響著。
豆大的汗珠從身上滾落,陸皓卻渾然不覺。他咬著牙,狠狠地捶著,一下又一下,好像鐵砧上蹲伏著一隻檮杌。
“大半夜的敲打個啥啊。”孔明不知何時從山前轉了過來,“你啥時候回來的,也不言語一聲。”
見沒有搭腔,他揉著眼睛晃了過去:“大好的覺不睡,在這敲打個啥哩?”
陸皓把鐵段扔進清水裏,盯著呲拉呲拉冒出的水汽:“睡不著,你去歇著吧。”
孔明瞅著他,蹲了下來,一雙眼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閃發亮:“先生說啥了麼,看你這麼不高興的樣子。”
山風徐徐吹來,陸皓的頭巾輕輕揚起。他隨手抹了把汗,問道:“客人啥時候走的?”
“你說那姓蒯的?一早就急急地走了,像是怕有老虎在屁股後頭追著似的。”孔明雙手撐著小腦殼,在地上胡亂劃著:“我把他那馬車拆了,馬也跑了。嘁,瞧他那一副惶惶的樣子,估計這會正抱著他那馬笑呢。”
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道:“對了,你沒遇上他麼,聽他說話,是回襄陽了。”
陸皓挺起胸膛,直了直腰。月光斜斜地映在他身上,剪出一副玄色的側影。他順手用鉗子從水裏抄起那柄鐵段,舉起來對著月光瞄了一眼,隨即丟進爐灶裏,悶著頭拚命地拉起了風箱。
爐火很快熊熊燃燒了起來,孔明見狀趕緊湊了過去,掀起衣服下擺給他扇著風,看陸皓擺擺手,又撇著小嘴走開來,繼續歪著腦袋盯著他。
他不知道,陸皓心裏憋悶的一股惱火,也熊熊地騰了起來。
民以食為天,將以器為本,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到州府那居然就成了末等之論,真是荒謬。兵荒馬亂的歲月,儒文名聲就如同秋日裏的黃葉,看似繁盛,實則根斷源盡,早已枯萎,一陣風便能吹落無數,四處攤在地上,脆的就像那漿過了多少遍的破舊單衣,即便來個稚童拿腳一踩,也能頃刻間“刺啦”一聲被碾為齏粉。
“孔明,你說為將之道該如何?”拉著風箱,陸皓突然問了一句。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孔明摸不著頭腦,好在他天資聰穎,略想了想,說道:“那說起來可就話長了,《太公六韜》裏分為文、武、龍、虎豹、犬,先生都給咱講解過的,後來又讀了《孫子兵法》,聽說最近先生又收了一卷《司馬法》。”
他撓了撓頭,拍拍手站了起來:“不過嘛,讀了這麼多,我覺得為將之道,總而言之,就是知人性,慎選才,掌兵權,戒驕躁,察詳情,應機變,勤自勉,厲兵心,順情勢,和士氣。”
“當啷”一聲,陸皓把鐵段扔在了地上,擦了擦手。孔明啊了一聲,走過去看了看。“不用瞅了,這一爐算是廢了。”陸皓歎了口氣。
“你怎麼想起來問我這個的?”孔明還惦記著剛才的問題,“我說的有道理吧?”
黑暗中看不清陸皓的表情,隻見他輕輕點了點頭。孔明滿意地舔了舔嘴唇:“大晚上不睡覺,你就在這琢磨這個,先生舉薦你出仕了嗎?”
“在我看來,為將之道,不過是不擇手段的戰而勝之罷了。”清清的泉水被攪得嘩啦作響,似乎是陸皓在洗臉。
“你這也太過於......過於功利了吧?”孔明不滿地嘀咕著,“雖說從古至今,戰無義戰,可歸根結底,是為民心而戰。若民心凋零,則萬事休矣。再強的利刃,也敵不過一片黃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