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風吹過，密林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看不見的暗處盯著他竊竊私語。杜林一個激靈，冷汗直冒，酒全醒了。
自小隨商隊走南闖北，精怪鬼狐之事也沒少見，但身處這鬼火幽幽的亂葬崗，他的喉嚨還是有些發緊。“喂......咳咳，什麼...什麼人啊?”發顫的聲音像隻渾身上下被雨水打濕的鳥兒一樣哆哆嗦嗦。月上中天，慘白的寒光落在密林間，被撕碎成無數條白綾，劈在那人的臉上，赫然映出一張青麵獠牙的夜叉臉。
“我****先人!”乍一見到那張死氣沉沉的陰森麵孔，杜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心髒如擂鼓般撲通撲通狂跳，他撥轉馬頭就要狂奔，馬兒卻不顧他著急的催促，反倒徑直跑向另一邊的樹冠下，和另一匹拴著的黑馬一起自顧自地吃起草來。杜林一看，登時省悟，抬頭大罵道：“楊阿若你個渾球，見了我也不打個招呼!”
摘下夜叉麵具，楊阿若好奇道：“你怎的尋來了，我還打算明日一早再趕回去。”杜林氣呼呼地下馬，還不忘踹了那不知誰的墓碑一腳：“我哪知道怎麼來了，都是那笨馬馱著我尋來的。”那馬恰巧打了個響鼻，像是在反駁。杜林看了看依然靜寂的四周，問道：“這是哪兒?阿勒瑪斯在哪?”
楊阿若指了指南邊：“我也不知道，沿途一路找來，前方似有燈火，想來金雕是掉在那了。”杜林估算了下，約莫辰光大概已到子時了，便示意楊阿若一起去前方尋個借宿的地方。楊阿若見他一身的酒氣，錦袍歪斜，禁不住哼了一聲：“公子，你這幅模樣，夜半時分摸上門去，怕是要被人當成賊人的吧。”杜林瞪了他一眼，整了整玉帶，扶好了巾幘，拽著馬往前摸去。
行至一處開闊地，便看見前方不遠處一片竹林中，一點燈火閃爍。走近了些，還能聽到人語聲。杜林招呼楊阿若拴好了馬，躡手躡手潛到近前。今晚明月高懸，清輝灑大地。不用點燭火，二人來到竹林前，瞅見一間茅屋藏在深處，裏麵有人念道：“遊士八人，主伺奸候變，開闔人情，觀敵之意，以為間諜。”另一個稍顯渾厚的聲音道：“賢弟，還在看這卷龍韜嗎?”先前那個聲音略帶疲倦：“兄長，這一卷我逐字逐句研習至今，還是猜不出那羊皮卷上是何含義。”忽然提高了嗓門：“誰啊，何人在門外?”
茅屋四周一片靜謐，山風徐徐，蛙鳴陣陣，時而有促織啼叫。躲在窗下的杜林心頭一緊，繼而大大方方站了起來，清了清嗓門，正要朗聲報上來曆，身後的楊阿若一把將他拉了下來，低聲道：“門外另有人。”杜林心頭一跳，再一聽，果然聞得柴門吱呀作響，有人歉意道：“嘯天，子旗又飲多了，非要拽著我上這來叨擾。”屋內二人似是鬆了口氣。那年長者招呼他二人進屋歇息，茅屋內頓時熱鬧了起來。
杜林伏在門外，又聽了一會，見他們說的都是些經學文章，禁不住皺皺眉。楊阿若打量著四周，問道：“莫不是一幫酸腐儒生?”杜林點點頭，本想掉頭離開，怎奈酒勁過了，口幹舌燥，聽他幾人在屋內談笑飲水，越發得焦躁起來，於是回頭看看楊阿若。楊阿若手按短刀，點了點頭，這才站起身，邁步來到柴門前，朗聲道：“諸位公子，俗客遠遊至此，還請討杯水喝。”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那一點燈火倏忽一下滅了。杜林等了等，見無人應答，知道那幾人心下害怕，便緩步走到門前，溫聲道：“諸位公子莫要見怪，我二人乃是下邳學子，遊曆至此，想尋個借宿的地方，不便之處，多有叨擾了。”見屋內還是一片安靜，心裏的燥熱慢慢地爬上了心頭。他強忍著煩躁，又伸手拍了拍門：“公子，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啊，小可不打擾幾位了，討碗水喝便走，煩勞諸位了。”楊阿若在他身後，瞧見低矮的茅屋黑黢黢一片，恰巧此時烏雲蔽月，一陣山風吹來，竹林搖曳，茅屋看上去倒像一隻擇人而噬的猛獸，低伏在暗處，張開黑洞洞的大口。他眼神一凜，短刀已握在手中，回身環顧。屋內有人開口道：“是從下邳來的士子嗎?”
是是是!杜林心裏焦躁不安，嘴上卻還客氣著：“從下邳來，不知......”沒說完，楊阿若搗了搗他，壓低了嗓門：“附近似有古怪，速速進屋。”杜林一愣，回頭張望，嘴裏還在念叨：“不知......呃，不知......”
話音未落，屋門突然開了一道縫，一張臉伸了出來，嚇得杜林向後一退。那人借著月光瞅了瞅杜林，問道：“先生......是在叫我?”杜林一愣，隨即笑道：“不兄，你又喝多了吧?”說罷拽著楊阿若，邁步就往裏進。
燭火重新閃爍了起來，杜林掩好門，扭頭看見幾人站在牆角處，警惕地看著他們。杜林笑了笑，拱手作了個羅圈揖，口中稱謝。先前開門那人疑惑地看著他，問道：“你是何人?你認識我?”
這就是那個不知了吧。杜林腦子飛快地轉著，看著那人，拱手道：“先前在北海和小孔夫子坐談時，便說起過不兄，久仰久仰啊。”那人麵色一赧，繼而欣喜道：“孔融先生竟然知道步騭，這......這怎好意思......”旁邊一個醉眼朦朧的青巾士子喃喃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呃......知也......”
幾人趕緊將他扶住，步騭一邊舀過兩碗水遞與他們，一麵解釋。原來那醉酒之人名叫衛旌，與他一同隱居在此，種瓜讀書為生。杜林喝著水，眼光落在牆角，就見一個圓臉的士子一臉的戒備，身後還站著一個少年，身量頗高，氣宇軒昂。杜林暗暗稱奇，對著那二人拱手稱謝。步騭把衛旌扶下來坐好，轉身介紹道：“這位是......”
“在下姓蔣，這是愚弟。”圓臉士人微微頷首，眼神在杜林的錦袍上轉了一圈，追問道：“兄台如何稱呼?”“學生王翰博，從下邳來。”杜林向他一揚手，算是打了個招呼。“王翰博?”幾人都是一愣。步騭奇道：“這名字倒是少見，跟你倒有些相似，是吧嘯天?”
蔣嘯天?杜林在心裏哈哈笑了三聲，抬眼看到窗外有一道流光劃過，刹那間點亮了原本漆黑的夜空。他驚奇地站起身走到窗前，隻見天上一輪皓月當空，九顆星星耀眼奪目，圍著明月依次排成一條曲線，像是青空下一條戲珠的盤龍。幾人紛紛圍攏過來，睜大眼睛看著這亙古未見的奇觀。一時間，天空中炫彩紛呈，星光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