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嘯天呆呆地看著天空，自言自語道：“風雷變幻漢家月，星起潮湧千載雲，好一個九星聯珠......”轉臉看見杜林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像是要睡著了一般。
此時此刻的西涼，黃思源正抬頭仰望著星空，身邊的西涼鐵騎一撥撥地向前奔去。
此時此刻的下邳，王翰博站在府衙內，轉著一枚通體烏黑的箭簇，若有所思地看著明月，身後的章聯兀自喝著酒，陳慶雲已然睡去。
此時此刻的薛縣，張耀銜著一株草莖，靠在大帳外，和史鐵一起望著青空，看出了神。
此時此刻的陳霽，卻無暇抬頭，眼中緊緊盯著前方不遠處的茅屋，耳邊傳來一聲惡鬼般的號令：“箕豹，上。”
“可聽到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說話的是楊阿若。蔣嘯天把目光從明月上挪開，看向他一身的遊俠打扮，嘴裏說道：“什麼意思?”
“方才我在門外，見前麵野地裏影影棟棟，似有遊魂穿梭其中，不知你們平日裏可曾見過?”楊阿若淡淡說道。步騭和衛旌都是悚然一驚，蔣嘯天皺起眉頭：“什麼遊魂，是何模樣?”杜林接過話來：“哎，有遊魂也不奇怪，你們這後麵有一處亂葬崗，屍骨遍野，夜半時分明月當空，便是有幾個遊魂跑出來也是正常的。”“哎呀!”步騭嚇得向後退了一步，衛旌更是麵色慘白，酒被嚇醒了一大半。蔣嘯天緊盯著楊阿若，從容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兩位夤夜來此，就是為了說這些荒唐之語?”
“非也非也。”杜林一邊打著嗬欠，一邊擺擺手，“這亂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不如鬼，鬼不懼人，人即是鬼，鬼亦是人，不奇怪，不奇怪。”他念念叨叨地看向窗外無邊的黑暗，咧嘴笑道：“真要有鬼，哪能玩得過人呐。”說著就要找處地方躺下來休息。蔣嘯天剛要開口駁斥，門外忽然傳來“啪嗒”一聲悶響，幾人都是一驚。步騭慌道：“壞了，夜半時分不語鬼怪，這下好了，真把他們招來了。”
蔣嘯天舉手示意他們別出聲，自己走到門前凝神聽了一會，見沒有動靜了，剛要離開，門口又是“啪嗒”一聲。他心中起疑，尋摸一節樹棍，悄悄走到門前，手搭上門，輕輕向外推開——
“會不會是大蟲野狼之類的猛獸?”杜林的聲音，再次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蔣嘯天想了想，放下樹棍，走到他麵前，看著他那張瘦削的麵孔，問道：“王翰博?”
“正是在下。”
“從下邳來?”
“不錯。”
蔣嘯天凝視著杜林的雙眼，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王翰博。”
一絲驚訝，瞬間從杜林眼睛裏溜走。他正了正巾幘，正要開口，門前第三次傳來了“啪嗒”的聲音。蔣嘯天看著他，緩緩說道：“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什麼王翰博，但我就是知道，你不是他。”
荒唐!杜林心裏罵了一句，懶洋洋地說道：“好吧好吧，我不是王翰博，你是王翰博，總行了吧。”一直站在牆角的少年突然衝了過來，被楊阿若一腳踹翻在地，手中的匕首跌落到一旁。杜林趕緊伸手擋住他，脖頸間隻覺得一緊，一低頭，蔣嘯天牢牢揪住了他，看向少年：“子翼，莫動手，到這邊來!”
步騭和衛旌張大了嘴，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少年跌跌撞撞跑到身後，蔣嘯天盯著杜林，手上發力：“你們究竟是誰?”楊阿若看了他一眼，手起刀落，隻聽杜林大喊：“等會等會!”刀尖穩穩地停在蔣嘯天頭上，和他的雙手一樣紋絲不動。杜林被掐得喘不過氣，趕緊拍著蔣嘯天。蔣嘯天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放手，看者杜林手拄膝蓋咳了好大一會。待他喘勻了氣，就見他回身就是一腳，一邊踢一邊痛心疾首地大罵：“我****祖宗!我****妹妹!你****的下次砍人先看清楚我在哪!”楊阿若左支右絀，臉上又羞又惱。
陳霽聽著屋內一會嘈雜一會安靜，心裏也是奇怪，順手又摸了一團小土塊，想想又丟下了。夜鶯的啼聲在背後響起，他撇了撇嘴，手腳並用繞過了柴門。
身上的傷口雖已痊愈，稍一牽動還是有些隱隱作痛。陳霽小心翼翼地繞到屋後的窗下，打量了一下四周，銜起骨哨，吹出一個悠長的音節。片刻後，茅屋前響起了一陣熱烈的啼聲。陳霽點點頭，把身子稍微往裏麵挪了點，伸長脖子，靜待前麵的指令。
屋內眾人已經被拉開了，蔣嘯天指著杜林吼道：“你二人現在就出去!”不等他回話，伸手拽著他就要往門外拖。“哎哎哎!”杜林又急又氣，餘光看見楊阿若空手站在一邊，忙吼道：“愣著幹嘛，拉一把啊!”楊阿若看著又撕扯在一起的兩人，扭頭看向窗外。“鬼豐****你妹妹......好了!”杜林急得一頭汗，禁不住一聲大喊。眾人一愣，屋內安靜了下來。
隻聽得門前窗外有一陣細碎的聲響，慢慢地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初聽時以為是碩鼠偷食，逐漸變成了一陣陰森森的笑聲，像鋸木頭時拉鋸一樣，糝得人牙酸耳脹。笑聲連綿不絕，從屋前傳到屋後，此起彼伏，像是一群惡鬼突然從地底伸出了枯爪，得意地在地上刨著。恍惚間，傳來一個聲音：“你也來啦......”聲音忽高忽低，飄飄蕩蕩，夾雜著百鬼暗自裏的桀桀怪笑，壓在人心頭揮散不去。蔣嘯天有些心驚，環顧四周，步騭和衛旌早已捂著耳朵閉眼蜷成一團窩在牆角了，他趕緊把子翼拉了過來，用力拍了拍他肩頭：“別慌，大丈夫堂堂正正，何懼鬼哉!”子翼臉色發白，身子抖個不停。杜林瞧見了，心裏嘁了一聲，轉身從楊阿若手裏拿過夜叉麵具，好整以暇地戴上，看著強自鎮定的蔣嘯天，咧嘴一笑：“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鬼在此作怪。”說著就想出門，又轉了回來，指指楊阿若：“愣著幹嘛，我又沒帶刀，快跟我一起!”
陳霽靠在屋後，聽著前麵房兔和心狐他們鬼叫，忽然忍不住想笑。“罷了，趕緊翻進去，拿了就跑。”想著接下來的動作，陳霽臉色凝重了一些，揚首靜待。
過了一會，百鬼的笑聲似乎漸漸淡了下來，夜鶯啼聲再度響起。陳霽默念三下，一咬牙，緩緩站起身，溜到窗邊，輕輕推開窗，迅速掃了一眼屋內情形，接著呼一口氣，吹滅了搖搖欲墜的燭火，不等青煙冒起，悄無聲息地邁腿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