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讓史鐵留意起來。眼前這個少年,衣著雖然普通,右手拇指上卻套著一個黃澄澄的扳指。銅扳指極少見,隻有軍中成名的將領才有,且非善射者不戴,他和張耀走南闖北遊曆了這麼些地方,見得最多的也隻是鹿角扳指。心裏一緊,史鐵這才發覺剛才的陷阱如此難解,原來是戰場上專門用來絆馬的連環草結,戰馬一旦落入陷阱,腿上的死結是無論如何掙脫不開的。他疑心大起,忙看著那少年,見他還在吐著白沫,不由得有些動搖,勸道:“唔算了,多半是個風痹兒,怪可憐的,諒他也不敢有什麼歹心,救他一命吧。”
他們一行人好不容易從上黨逃了出來,原先的三百並州騎,隻剩下五個人。楊醜死了後,上黨城被張燕盤踞,不日就要依附於袁紹。無奈之下,張耀隻能選擇南下渡過黃河,再向東投靠呂布。一路上,幾人如驚弓之鳥,不敢走大路,隻敢揀林間小道穿行。若碰上散兵遊勇,都要小心避讓,遑論成群的兵馬了。一路風餐露宿,晝伏夜出,靠捕獵和野果為生。走了這些時日,也不見河水,正煩躁間,猛一遇上這渾身上下武裝整齊的公子哥,能不擔驚受怕嗎?
史鐵猶豫著,剛想扶少年起來,張耀手起刀落,一刀劈下。“慢著!”一聲高喊,眭固從後麵轉了出來,有些不忍地看著少年,嘴裏勸道:“晉鯤,我們走吧,留他在這也無妨。”刀尖離少年的鼻尖不到一寸的距離,張耀盯著他,見他還在渾身抽搐吐著白沫,點點頭:“也罷,就扔在這吧。”史鐵趕緊扶那少年起來,連連拍著後背,又揉了好大一會胸口,少年這才悠悠轉過一口氣,手腳停了下來,咳了好幾聲,眼神又開始變得迷茫起來,看著眾人:“幾位先生,我,我這是在哪?”
史鐵哭笑不得,張耀一把拎將起來,沉聲道:“再敢裝,一刀劈斷你!”順手拽出一截繩子,遞給史鐵:“給他捆上。”史鐵一愣,眭固在背後悶悶地開口道:“捆上了還不是個死,倒不如給他個痛快。”少年本來張著嘴,聽他一說,臉上的肉又緊緊皺在了一起,想哭又不敢哭,渾身戰栗著,腿彎了幾下,終於又倒了下去。眾人圍上一看,見他嘴角又開始吐沫,眼白向上翻起,頭向後一頓一頓,喉嚨嘶嘶作響,似乎比剛才還嚴重了許多。“風痹,就是風痹。”有人認出這種病。史鐵無奈地看著張耀,張耀抱臂而立:“讓他裝,看他什麼時候把嘴裏的白沫都吐完。”話音未落,少年頭甩得更厲害了,四肢慢慢開始蜷縮。眭固等人看了不忍,搖頭走到一邊。史鐵看著也覺得心疼,望了望張耀,也是搖頭不語。張耀嗤笑一聲:“看來是真病了,病的不輕啊。”說吧蹲下身,隨手揪起一把青草,捏住下巴就往嘴裏塞。“救人要緊。”史鐵也有樣學樣,找來一根樹枝,把草又往少年嘴裏捅了捅。張耀一邊塞一邊吩咐:“再去抓點草。”手上卻不停。“快快快,當心舌頭。”一轉身,史鐵不知從哪抓來一大捧青草,連著泥土統統塞到少年嘴裏,一邊塞一邊捅,張耀又狠狠地掐著他的人中。
兩人忙得不亦樂乎,眼看著少年抖得越來越厲害,眼眶都快紅了,張耀一推史鐵:“快去,找點馬糞來,一灌就好了。”史鐵應聲而去。少年雙手開始舞動,喉嚨裏用力地向外咳著,不斷噴出的碎草和著唾液,身子逐漸掙紮了起來。張耀忍住笑,牢牢按住那少年,又朝眭固喊道:“快來朝他臉上放個水,激他一下。”“好嘞!”眭固風風火火地趕來,就要解衣寬帶,史鐵也兜著幾顆糞蛋子過來。二人剛要上手,隻見那少年猛地掙脫開來,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幹嘔著,青草的汁液糊了一臉,人中上一個深深的指甲印,紅得發亮。
張耀等他吐完,笑著問他:“可好點了嗎。”少年涕泗橫流,還不忘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啪啪啪啪”二話不說,張耀猛拉過來,扇了他四個耳光,揪住發髻對著史鐵:“來,喂公子****。”“夠了!”一聲暴喝,少年打開張耀的手,低頭喘著氣,連連擺手。張耀再次笑著問他:“公子,好點了嗎?”“好多了好多了!”少年回答得飛快。張耀蹲在一旁笑笑,又問他:“這是哪啊。”“我想想,我想想......”少年低著頭。不等他說完,張耀一把抓起青草。少年大喊:“好了好了!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喘了幾口粗氣,抬頭看著張耀,伸出舌頭:“別塞了,都綠了。”張耀笑得很開心:“不用謝,些許小忙,公子勿要掛懷......”“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史鐵也湊上來對著他大喊,激動地把唾沫都噴到了對方臉上,一不小心,腳下一滑,馬糞蛋子全掉了下來,抹得少年一身上下全是汙穢惡臭。少年呆呆地看著他們,伸手擦了擦口水,臉上又紅又腫。他頹然地歎了口氣,舉起雙手:“諸位停手,且放過小可吧。此處乃河內溫縣,我是此間司馬家二公子司馬懿的下人,司馬良。”
“溫縣?司馬懿?”眾人嘀咕了起來。張耀麵無表情地打量著他,問道:“二公子他家在何處,我好送你回去。”司馬良瞧著他,換上一副真切的表情:“英雄,綁了我也沒用。那司馬家雖自高祖起便世代為官,卻從不在軍中任職,家中雖有僮仆,卻也不似那豪門世家般能征慣戰。”接著搖了搖拇指:“這扳指,是司馬懿給我的。”又指了指那頭赤麂:“那陷阱,乃是司馬懿大哥司馬朗所設,與我無關啊。”張耀摩挲著刀背,盯著他:“我綁你作甚,我這是在幫你。”司馬良苦笑道:“兄長說笑了,我一見你便知是做大事行遠路的人,適才害怕,多有得罪。隻可惜我一個小小下人,身無分文,又無甚值錢的物什,隻有那頭赤麂。不如這樣。”他主動把手伸了出去:“你們把我綁起來,宰了那赤麂好上路。過了午時,自有人來尋我。”見幾人都盯著他,歎了口氣:“諸位英雄,莫怪小的多嘴,你們這隻有七八個人,往林子裏一投,誰能瞅見?況且小的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來尋仇,誰讓我是個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