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一隻大腹便便的赤麂啃食著腳下的嫩草。一陣風吹來，它緊張地抬起頭來四處張望了一番，耳朵閃了閃，又低下頭去。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朝陽，山中濃霧遲遲不肯散去。
一枝樺木箭悄悄地從一堆灌木中伸了出來，略顯烏黑的箭杆前端，牢牢地嵌著一枚小巧的三棱箭頭。露水打濕了草叢，林子上下都是清新的氣息。
“撲啦啦”一群鳥兒從林子裏飛起，慌得赤麂前腿一頓，後腿一曲，作勢想跑。停了片刻，四周又恢複了平靜。它這才啃了幾口草，又抬起頭打量著四周，後蹄煩躁地刨著土。剛低下頭，一聲極細微的弓弦聲，驚得它向上一躍，後腿上已經深深紮進了一根樺木箭。顧不上疼痛，赤麂轉身便跑。
“快，堵它!”一個少年從灌木叢裏蹦了出來，一路追著赤麂去了，身後的蒼頭大喊：“公子，小心!”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已是八月中旬，清晨的林間，還有些寒氣。少年一路追著血跡，身後的喊聲漸漸遠了。“良伯的陷阱應該就在前麵了。”他一麵想著，一麵撥開一叢灌木。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隻見七八個軍漢正圍著那隻倒黴的赤麂，研究著腳下的草絆子。那幾人皮甲之下的短衣破敗不堪，頭上的巾幘也不翼而飛，隔著老遠都能問到一股餿味。此刻兩邊都抬起頭，默默對視了一眼。
“野人?”少年有些慌亂，隨即定了定神：“莫不是黃巾?難道是哪家的逃兵?”正想著，一個方臉的漢子走了過來：“唔......小孩，我問你，這是哪裏?”
史鐵看著眼前這個少年，身量頗高，看上去和自己也差不了幾歲，那雙眼睛卻讓人極不舒服。眼白較多，眼角高吊，配上那瘦削的下頜和尖聳的鼻頭，活脫脫一隻剛褪毛的狐狸。正打量間，少年開口道：“你......你們是何人啊?”
張耀聽見前麵有動靜，走了出來，恰巧史鐵帶著少年走了過來，一臉苦相：“唔，他說這麂子是他射中的。”幾人嗤笑了一聲。眭固瞪了他一眼，嚷嚷道：“小娃娃莫吹牛，這麂子這麼大，是你打的?”少年目光呆滯，張嘴“啊”了一聲，喃喃道：“是啊，我打的。”見他這副模樣，眭固揮揮手：“滾滾滾，回家玩去。”說著就要去解草絆子。無奈草絆的結太結實，眭固費了一腦門子汗也沒解開，不禁氣哼哼地抽出刀來，剛想剁下去，就聽那少年問他：“哎，不給我，就算了，分隻腿，好不好?”
這小娃娃!眭固回頭一瞪眼，嚇唬道：“我給你，你能搬走?當心被豹子叼去了!”少年定定地看著他們，嘴裏又“哦”了一聲，伸手道：“那，那你把箭，箭還給我。”
史鐵在一旁，瞅著他那有些癡傻的模樣，哈哈笑了起來，心裏一動，便問他：“給你也行，先告訴我這是哪。”少年看看他，甕聲甕氣說：“這是我家。”“哈哈哈”史鐵笑了起來：“廢話，我問你這是什麼地方?”
聽到史鐵笑，少年非但沒有害羞，反倒低頭認真思索起來：“地方......山之陽為南，水之陽為北，山之陰為北，水之陽為南......”說著說著伸出手指，左右指了一圈，又望了望天，好大一會才低下頭，看著史鐵認真地說：“這是中間。”
“我靠!”史鐵險些噴了出來，趕緊揮手：“走吧走吧，順著來路回去，不要說看到我們了，去吧去吧。”少年目光呆滯，點了點頭“哦”了一聲，轉身就走。史鐵想起來什麼，在背後大聲問他：“哎，你認識回去的路嗎?”
腳下一頓，少年轉身看了看他，嘴角慢慢咧出一個笑容，點點頭：“嘿嘿，知，知道咧，就是，順著我踩的腳印，一直走，一直走......”“去吧去吧。”史鐵不再看他，轉身研究起草絆來，眼前一花，張耀走上前去。“哎，你幹嘛去啊?”史鐵一邊抱怨著，一邊跟眭固嘮叨：“唔，你別看那小子長得像個狐狸，其實是個憨貨。”眭固笑著，抬頭看了一眼，奇怪地“咦”了一聲。“怎的了?”史鐵也好奇地抬頭。
隻見張耀快步趕上那少年，一把扭住胳膊。少年吃痛，迅速地回頭看了一眼，擺頭極快，幅度卻極小，身形不動，細長的眸子中，精光一閃而逝，鼻翼微微皺起，嘴角上咧，微微露出一嘴白牙。史鐵一驚，旁邊的眭固也站起身來，好奇道：“這哪是隻狐狸，分明是條後腿被卡住的狼嘛。”
張耀也是一驚，但見那少年又回複了一副憨傻的模樣，呆呆地問他：“怎，怎的啦?”好似被剛叫醒一般。心中冷笑，張耀一把將他拽了回來，手一伸：“我看看。”少年似乎聽不懂他說話，仍是癡癡地看著他。張耀劈手奪過那把弓，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後冷冷道：“好一把精良的檀木弓，你是何人?”
聽他這麼一說，史鐵和眭固等人也圍了過來。少年的臉上漸漸顯露出害怕的神色。張耀盯著他，追問道：“你家在哪?那些下人們呢?你的家將呢?”少年張大了嘴，身子開始抖動。“裝，再給我裝。”張耀抽出刀，對準了他：“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說!”
最後一個字剛從嘴裏蹦出，少年劇烈地抖動了幾下，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晉鯤你這是何苦，你看把這小孩嚇得。”史鐵上前瞅了瞅。張耀冷冷道：“弓是檀木的，箭上全是陳年的血跡，你跟我說這是個傻子?”眭固撓了撓頭：“晉鯤，咱別惹事了，沒準就是獵戶家的孩子。”“廢話!”張耀瞪了他一眼：“獵戶?你原先也是獵戶，你打獵能做出那樣的陷阱?”眭固一怔，訕訕地縮了回去。張耀回頭，見那少年眼神渙散，嘴角開始冒出白沫，不禁冷笑道：“戴著銅扳指，下著追命結，公子，不知你們中軍大帳紮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