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地撕掉外麵那層褶皺遍布的果皮,躺在蓉娘懷裏的鳳陽嗚咽幾聲,終是安靜了會,雙眼直愣愣地瞅著她,突然又開始號啕大哭起來。蓉娘本就性子不耐了,又見鳳陽哭,她心裏一陣煩躁,一手抱著鳳陽,另一手奪過鳳鴛手裏的番薯,順道用胳膊肘發泄似的,狠狠戳了鳳鴛一下,鳳鴛不過五歲孩童,哪裏經得住一個大人這般力道,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
“蠢貨!剝個皮都慢吞吞的,白給你吃那些糧食了!”
鳳鴛咬起嘴唇,雙手撐地爬了起來,低眉垂眼地立在一旁,顫巍巍的聲音透露出幾分膽怯:“姨娘,是鴛兒錯了。”
許是鳳鴛時常將道歉之語掛在嘴邊,聽著聽著,也就習以為常了,蓉娘瞥了她一眼,又道:“再剝!”
那時的蓉娘已經嫁至鳳蔚快滿三個年頭了。鳳鴛人小,卻因自小失去娘親,爹又無暇顧及她,生得便就心思縝密,最會看人臉色。她自知蓉娘是在氣頭上,她隨意的一個動作便可招了她的怒氣,所以鳳鴛接過番薯,謹慎再謹慎地去皮。
一向甚少哭泣的鳳陽,那夜竟哭聲不斷,蓉娘的性子都被磨沒了,將鳳陽放在床上。心中依舊是不痛快,嘴裏嚷嚷著嫁給鳳蔚就是吃苦的命。
說著低頭瞧見鳳鴛,氣便又增幾分,一把拍掉鳳鴛手中的番薯,伸手就是一耳光扇了過去,“男人不好也就罷了,還帶了這麼一個拖累人的倒黴星子!我這真是幾輩子修來的惡果!”
鳳鴛一個趔趄,身子向後倒,不偏不移,正巧倒在了火盆旁。火盆裏的炭燒得紅光直閃,火光星子四濺,落在鳳鴛臉上、手背上就像是針刺一般。一根燒得細瘦的木柴“啪”地一聲從火盆邊緣斷裂成兩半,鳳鴛倒下時,偏巧側臉躺在了那根燒得正旺的黑炭柴上。
字裏行間定是描述不出速度之快,但所有的動作卻都是在一瞬之間便形成了。以至於超過了人腦反應的速度,鳳鴛愣了片刻,待到臉上疼到了極致,頭皮都麻了的時候,她才慌亂地爬開。她顫抖著小手撫上左臉,隻碰到耳根,就能感覺到臉上的痛,她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氣。痛!深入骨髓,血管欲裂般的痛!
蓉娘不覺得有半分愧疚,隻覺得鳳陽一陣高過一陣地哭聲竄進她耳朵裏,刺耳且煩躁!她抱起鳳陽就往外屋走。離開前,吩咐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盯著火盆的鳳鴛道:“回頭把炭火熄了,別燒了屋子,不然有你果子吃!”
鳳鴛不愛哭,就連鳳蔚每每對她講起死去的娘親,她都能微笑著聽完,一遍遍聽完,雖思念娘親,卻滴淚不露。但這次肉體的疼痛已然超過了她一個五歲孩童能承受的範疇,淚水摻了碎冰子似的在她眼眶裏四處流竄,疼得紅腫一片,涇渭分明的眼睛裏湧出一潭清水,如一汪清湖,清澈且惹人疼惜。
被蓉娘打落在地上的番薯還飄溢著可口的香氣,鳳鴛心疼地撿了起來,好好的一個番薯就這麼浪費了,鳳鴛極其舍不得。番薯外流出來的汁液染了塵土,呈現鉛灰色。她拍掉番薯上的塵土,緩緩地剝掉果皮,她把果皮剝得極薄,唯恐浪費了半點果肉。有時力道重了,撕掉了厚厚的一層皮,她便會心疼地將果皮含在嘴裏,咬上幾口,待到將皮咬碎了,肉咬盡了,她才吐了出來。塵土終歸沒有清除幹淨,咀嚼時還有沙沙之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