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卷.一(1 / 2)

九月豔陽照著這座午休中的鄉村小學,安靜的陽光被高大的水杉剪碎,終究沒有穿過走廊,探進屋子裏。屋子極大,豎五橫四地放著二十張黑麵的木質辦公桌椅,這是這所小學的教師辦公室。有老師在訓斥學生,聲音並不比蟬鳴大。

身邊更小聲的竊竊私語聽不清內容更叫人煩躁,是慶幸這個特困生不在自己班上;是笑他堂堂一個大學生,下放到了這鄉鎮小學不算,連日常工作也做不好;還是嘲諷他自命清高卻隻能在這裏虎落平陽,拿小孩子撒氣?不管是什麼,都讓這年輕教師焦躁極了。

站在辦公桌前,高高壘砌的書本資料襯得瘦小的她更加孱弱。這是班主任最激烈的一次催討學費,他拿筆不停地點著桌麵,再抬眼看自己,一會兒吸氣一會兒扶額,嘴巴不停地開合。可是她無能為力,她不知道家裏什麼時候能拿出錢來,除了說“很快”外隻能沉默。

他雙臂伏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看著眼前的學生,一種無力感從心底升騰而起,為什麼她要這樣為難自己,區區一百多塊的學費為什麼拿不出來!這種感覺很快發展為第二輪怒氣,就要發作的時候,一直低頭不語的孩子抽了下鼻子,下一秒一雙淺棕的眸子盈滿水汽迎上他的。

那如鹿般的眼睛裏沒有怨氣,沒有仇恨,隻有委屈,還有那讓淚水遲遲不滴落的執拗。“哈。”年輕教師怒極反笑,連聲音裏都帶上了幾分不莊重,“跟我哭是沒用的,要哭,跟你爸媽去哭。”

女孩眼前是張清瘦白皙的臉,淺色的唇角掛著她不懂的笑意,隔著淚水扭曲成即將破碎的樣子。她的心那麼小,什麼都裝不下了,別人都在午休她連午飯都沒有吃一直站到現在。別人都可以早早交學費,她連向家裏多問一句都會害怕。

開學已經兩個星期了,她每天提心吊膽,擔心被學校趕回家,而回到家裏媽媽那憔悴而憐愛的樣子使她什麼都不忍多說。她夾在中間獨自承受。

夠了,受不了了,隨它去吧!最後一根弦被崩斷了,眼淚流在幼嫩的臉頰上,啪嗒掉在黑色的桌麵開出花朵,一朵兩朵……

“可是老師,我又有什麼錯呢?”

下午開課的搖鈴聲驚醒一直發呆的唐建宇,他重新清點了一下手裏花花綠綠的錢,確認了數額起身向財務室走去。

五年級一班的教室在新建的二層教學樓的第二層,樓梯口左轉第一間。下午第一節是石嬌嬌最喜歡的科目,她拿出美術課本,嶄新的書沒有一點折翹,她卻撫了又撫。臉上已是毫無芥蒂的明朗笑意,微紅的眼睛彎成勾月的樣子。真好,今天又過去了。

石嬌嬌的國慶節一點也不輕鬆,不是做不完的家務事,也不是外地工作的爸爸不能回家的失望,而是學費依然沒有著落。雖然此後班主任隻是特別敷衍地催過一次,但在她心裏這仍然是最重的負擔。

假期最後一天,媽媽破天荒的早下班,煮了頗豐盛的一頓晚餐,桌子上笑眯眯地把錢壓在石嬌嬌手裏,“好孩子,學費終於有了。”那錢好重好重,襯得心好輕好輕,似乎要飛出去。飯後,母女倆出門散步,石嬌嬌第一次數清從學校到家裏隔著十三盞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