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為了救人,需要趕路,回去卻用不著倉促了。
任由馬車慢悠悠地自己行走,李寂然難得偷閑,享受了一回每天靠著車窗讀書喝茶,偶爾看看風景的慵懶時光。
話說這般走了七、八日,馬車終於走下了高原,進入了sc境內。
某一天深夜,馬車內憑窗夜讀的李寂然突然心有感應地抬起頭,他疑惑地看向一個方向,然後指使馬車離開國道,駛入了山林深處的一片荒野。
淩晨時分,在這渺無人煙的荒野裏走了數個時辰,馬車停在了一層透明的薄膜跟前。
這層薄膜巨大無比,如同一個碗扣住了方圓數裏地界。
馬車被其阻攔,無法再前行。李寂然跳下馬車,伸手撫摸這層薄膜良久。
摸完之後,李寂然掏出一支細小的朱筆,在薄膜上麵寫寫畫畫,又取出了一大堆紙符,在薄膜上貼出了一個門的形狀。
接著李寂然返回馬車之上,駕駛馬車朝那用紙符貼出來的門而行。隻聞啵地一聲輕響,這次馬車順利地穿透了薄膜,進入其內。
待馬車進入不久,貼在薄膜上的符紙紛紛自動燃燒了起來。
轉眼,它們燒得一幹二淨,那層薄膜又恢複如初。
……
穿過薄膜的馬車,最終停在了一座青石小橋上。
這青石小橋四周的風景十分雅致,橋下有河,流水潺潺;橋上有月,輝光幽幽。
在其橋頭,還跌坐著一位年輕的白衣僧人,模樣如同狗屋裏的那位,但神色間的儒雅卻尤有勝之。
畢竟狗屋裏的那位是由魔成佛的,體內還有許多暴虐之氣沒有化淨。
在這白衣僧人麵前,擺放了一張木製的圍棋棋盤,棋盤間寥寥落著數枚棋子。
李寂然在馬車上瞧得有趣,他跳下馬車,伸手從一旁的棋盒裏取了一枚黑子,胡亂地落在棋盤上。
寧靜的月夜,李寂然的落子聲清晰可辨,白衣僧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李寂然,便也取了一枚白子落到李寂然的黑子旁邊。
這是要與我對弈?李寂然暗想。他繼續取過黑子,抬手又落了一枚到棋盤上。
李寂然的棋藝,大概也就是三流水平。
經過和白衣僧人的一番手談攻伐,他的盤麵漸成頹勢。
扔下棋子,李寂然耍賴不玩了。
指著遠處的薄膜,他問白衣僧人:“那是什麼東西?”
“須彌結界。”白衣僧人回答,同時說道:“適才見施主能夠進來,還道你懂。”
“這個我不懂,我用的是道家法術硬闖的。”李寂然搖頭,他繼續不解追問:“什麼是須彌結界?”
白衣僧人詫異地看了李寂然一眼,想問什麼,卻終究沒問,而是先回答了李寂然的問題。
“所謂須彌結界,是我佛門的一種神通,可藏萬物,可困幽魂。就是大羅金仙入內,也沒辦法出去。”
“這麼厲害!”李寂然咂舌,又有些不信。“從地下打洞呢?”
“地上如覆缽,地下如仰缽,兩者嚴絲合扣,並無漏洞。”
“這須彌結界是你弄的?”李寂然換了個問題。
“正是小僧所為。”白衣僧人坦然點頭。
“為什麼設在這荒山野地?”李寂然好奇。
“說來話長……”白衣僧人放下手中棋子,合十歎息。
“無妨,長夜漫漫,正好說來聽聽,打發時間。”
李寂然從馬車裏搬出茶具,就在石橋上燒水沏茶。
……
“這事要從三百多年前說起……”白衣僧人娓娓開始講述。
“那時我還是一位小沙彌,某日奉了師命去遠方送信,途經一處熱鬧的市鎮,與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娘子擦肩而過,不知為甚,竟被這小娘子迷了心神,呆立市集之中,一直到暮色深沉,人群散盡猶自不覺。”
“此後,我便忘了佛祖,忘了給師父送信,整日棲身於小娘子居住的街巷路邊,寒來暑往,我托缽乞食,單衣度日,隻為偷看那小娘子一眼,就分外滿足。”
“後來終有一日,師父尋找到我,他一眼就瞧出了端倪,也不責罵,也不憎恨,而是摩挲我的頭頂,對我說道,這是我自己的緣,自己去了。”
“師父說,他會在山上等我歸來。”
“當時,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緣?也不知道該如何去了?由著本心,我依舊每日跌坐街頭,隻為看她一眼,聞一聞她身上的味道。”
“這般又過了數年,小娘子長成娉婷的少女,她當然不知街頭有一個小沙彌每天惦記著自己,她漸漸有了她心愛的人……”
“我瞧在眼中,談不上有多麼痛徹心扉,隻是感覺有些難受。他們你儂我儂的時候,她對著那人笑靨如花的時候,這難受就越發地煎熬。”
“但我還是可以忍受。”
“直到她終於嫁人了,那天,華堂裏她鳳冠霞帔,華堂外我為她誦經千遍,祝福她百年好合,幸福安康。”
“事後,我大哭著回了山。”
“我在禪房裏大哭了三天三夜,為一個從未說過話的女子。沒有人理解我,我自己也不理解。”
“接下來的日子,我經常詢問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哭?但是,從沒有答案。”
“直到後來,我隨師父修習到宿命通的境界,方才知曉了答案,知曉了我和她之間的緣。”
白衣僧人平靜地拈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旋轉。
“原來她是我前世的妻子,有過今世再續的諾言,可惜,我們都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她嫁人,我出家,前緣已了,各安其位。”
“說句老實話,對前世的她我也沒什麼牽掛。”
“但是後來我卻恐懼地發覺,我可以忘了前世的那個她,心中卻根本忘不了今世的這個她!”
“我放不下那個市集上回頭一瞥的小娘子,放不下那個站在華堂裏鳳冠霞帔的明媚少女,從來沒有放下,一直沒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