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之中,隊伍漸漸走遠了。
裴程繼續拖著步伐,路上他看到了兩三個留著桃髻的孩子,渾身濕透的在青磚石的路上互相踩水玩。不一會,冒出了一個氣衝衝的婦女,揪著孩子的耳朵,罵咧著往回拽。
當他快到自家的宅院時,遠遠的就看到裴武站在門口觀望。看到自己來了,不顧傘還沒有撐開,就小跑過來。
“少爺,雨這麼大,你又在外麵潦倒成這般模樣。”
裴程沒有說話,任憑老仆把自己扶到屋內,被推坐在椅子上。裴武轉身去內屋拿幹淨的毛巾和衣裳。
裴程則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盯著麵前火盆裏悅動的火苗,白皙的麵龐被映的通紅,豆大的水珠不住地順著濕透的發梢滴落在地上。裴武把拿來的白衣疊放在桌子上,半跪著為裴程脫靴子。
“武叔,你怎麼不和其他人一樣,去待業司?”
聽到裴程叫自己的名字,裴武趕緊應了一聲。但是聽完之後,臉上又掛上了那副愁容。待業司是給大戶人家的奴仆安排出路的衙署,官府鼓勵雇傭工人。所以農民被雇的差不多了,就有待業司接受大戶人家富餘的奴仆,一般給的薪資很高。
裴武說:“少爺,我在府裏幹了快四十年了。小的時候是老爺收留我,我才有口飯吃。連名字都是太老爺給的,我這輩子隻打算報答你們家人。為啥還要趕我走啊?”
裴程繼續盯著火苗,仿佛火盆有魔力一般,死死地抓住了他的眼睛。
他頭也不回的說:
“這個家都破敗成這個樣子了,我怕委屈了你,待業司的路子更寬啊。”
裴武把最後一隻靴子裏麵的水倒掉,歎了口氣。
“少爺,我知道少奶奶去世你心裏難受。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她都走了三年了,自從你變了這般模樣,這個家也不像家了,不是我嘮叨,當年老爺囑咐過我一定要照顧好你。。。”
“武叔,我知道了。你忙吧。”
裴程終於抬起了頭,揚起煞白的嘴唇,微微笑了一下。
裴武又歎了口氣,拎著兩個靴子朝門外走去。快走到門口時,裴程叫住了他。
“武叔!”
“唉!?”
“我要去見她了。”
“少爺,你要去見誰?”
“媚娘。”
聽到這個名字,裴武撲通的跪了下來。抱著裴程的腿就開始嚎哭,媚娘不是別人,正是裴程對亡妻的愛稱。
“少爺啊,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你要是走了,到了那邊老爺也不會饒了我的!”
裴武越說越激動,眼淚鼻涕哭的稀裏嘩啦。瘦弱的身軀伴隨著哭泣聲不停的抽搐。
裴程把老仆扶起,輕聲地說道
“武叔,我沒說要去死啊。”
裴武這才停止了哭泣,一邊抽搐一邊用袖子擦著眼角
“少爺,我知道你不好受,才說的這般昏心話。我去幫你熬碗薑茶。”
裴武走後,裴程坐在火爐邊呆看了一會。自己本身參加過殿前禦試,26歲就當選了朝廷的左都禦使。
大明開國四百年以來這種人中龍鳳還是少之又少,自己本該成為裴氏一族的驕傲。但是自從三年前愛妻莫名的離世之後,裴程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在乎了。緊接著四月之後,自己又被國是院彈劾而罷官。最相愛的人已經離去,自己在這塵世上隻是一具行走的皮囊罷了。
裴程起身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拿起了上麵一座楠木刻成的牌位,上麵寫著“愛妻劉織之位”。嘴裏不住的喃喃道:
“媚娘。”
“媚娘,我很快就來看你了。”
“。。。”
“媚娘,我有辦法的,我會再見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