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主沏了茶。
茶盞是白玉青花盞,青花非印、非畫、非刻,而是天然長在白玉中的。青花盞中,茶色清亮,茶霧蒸騰如花,如夢似幻。此茶名浮夢,青花浮夢。
“把它喝下,或許你能想起些什麼。”顧輕寒將沏好的茶遞過去。
女鬼接過茶,一飲而下。茶味初入口清淡,回味卻無窮,稍稍晚來的甜味似能把所有美好的回憶都勾連出來……
忽然間,眼前的一切變得虛幻,房屋擺設俱化為雲煙。有風來,把雲煙吹散,她發現自己已置身於落曇城的上空,並且不自覺地向著某一處走去……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間聽見有人在喚“漪兒,漪兒,到娘親這兒來”,她循著聲音望過去,看見下方是一處普通人家,一對年輕的夫婦和一個蹣跚學步的女孩兒在庭院中,歡笑聲盈滿整個空間。畫麵一轉,女孩兒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對鏡梳妝。她從鏡中看見,那女孩兒竟和自己長得一樣,她想要走近看得更清楚一些時,白天變為黑夜,閨房變為繁華街道。這是花燈節,女孩兒出來賞花燈,在滿城燈火璀璨中,遇見了一位俊逸的公子。他們看中了同一盞花燈……
畫麵又一轉,是春寒料峭時,少女在渡口送別那位公子。
“你什麼時候回來?”少女仰頭問道。
男子為她戴好鬥篷的帽子,“早些的話,繡球結了花苞我就能回來了;晚些的話,到了繡球花開得最好的時候,我才能回來。”
少女臉上有些糾結,想了想,最後還是道:“唉、唉、唉,你還是晚些回來好了,我等你就是啦。”
男子忍不住笑開來,捏了捏她的鼻子。他握住她的手,說:“蓮漪,你等我回來。”
又是煙雲過,原來還是在木樓中,剛剛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幻。她想起來了,她的名字叫孟蓮漪,父母親在落曇城中開了一間小布莊。而那個男子,他叫林重光,是她的戀人。可是,她也隻是想起他的名字,他去做什麼?後麵是怎麼回事?以及她的父母怎麼樣了?她還是想不起來。
孟蓮漪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臉。並沒有眼淚。她怎麼忘了,鬼魂是沒有眼淚的!對於鬼魂來說,哭一場也是奢望。
“浮夢並不能幫你想起全部,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我們也會試著幫你。”顧輕寒目光溫和,清潤的聲音中有令人平靜的力量。“隻要是能尋到與你有關的東西,幫你恢複全部的記憶便不成問題。”
孟蓮漪站起來,對著顧輕寒深深的一鞠躬,“謝謝您,顧館主,真的謝謝您。還請您繼續幫幫我,無論是什麼結果我都會接受。找回找不回都是我的命數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顧輕寒微一頷首。
孟蓮漪掏了掏袖子,有些窘,“不好意思,我出門時什麼都沒帶。”
顧輕寒眸子清亮,笑容燦爛,“沒關係的,本館可以賒賬,你下次帶來就好。”
小白和沈清流要昏過去了,人家都這麼可憐了還收錢,哼哼哼,館主利欲熏心!
孟蓮漪回到清水河邊時,年輕女子已經坐在那裏了。孟蓮漪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怎麼樣了?”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她把她想起的事情都說給年輕女子聽。
“原來我叫孟蓮漪,我有父母,也有戀人。”她伸出手,去輕撫身旁的繡球花,眉眼間有人們稱之為溫柔的東西。
“你有一個好美的名字,你的父母一定是很用心給你取了這個名字。”
孟蓮漪輕輕一笑,然後問年輕女子:“那你叫什麼?”
年輕女子笑著搖搖頭,“我不過是個過客,名字並不重要。”
孟蓮漪知道年輕女子並不想說,她也就沒再堅持問。人生相遇,有的時候姓名真的不是那麼重要。就像,年輕女子不知道她的姓名時也願意幫助她。
“我是不是很貪心,我已經知道了自己是誰,想起了我的父母,甚至記起了我的戀人。可是我想想起更多,想知道全部。”孟蓮漪眼中依然有迷茫,她不知道是否真能找回全部記憶?還有,結果她是否又能承受得起呢?因為,無論如何她死了不是嗎?可是,她又真的想知道。
“沒有啊,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若我是你,我也會想要記起全部的。更何況,是關乎你的父母和愛人,總該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年輕女子拂下膝上的花瓣後站了起來,“蓮漪,再見了。願你今後安好。”
“再見,謝謝你。也願你今後安好!”
孟蓮漪隻是和她揮手告別,未曾多想。而年輕女子說的再見,是再也不見了。在清水河畔、繡球花中安坐的女子,似初夏的涼風,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