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氏說道:“你父早去,未給你留下什麼財產;我兒仕途艱難,每前進一步,都很不容易,為娘心裏清楚。”
湛氏看上去滿麵風霜,可是卻有著一頭烏黑的頭發。她一邊和兒子談話,一邊梳理頭發,那烏黑油亮的頭發可以拖到地上,是這位母親最大的驕傲,也引來不少商賈的豔羨。即使先夫去世後,在含辛茹苦拉扯兒女的歲月裏,也沒舍得把它剪下來換成銀兩補貼生活。
“謝母親體諒。”
“如今太平盛世,皇上聖明,國家舉賢良,求大才,我聽說隱居海濱十年的二陸也都相應舉賢令,過江赴洛陽了。我兒要把握好這次機會。”
陶侃想到將有棘手之事,不覺緊皺眉頭。湛氏馬上看穿了兒子的心思。
“我兒是在擔心接待範君的事情吧?這個是為娘的事,不用我兒操心!”
“孩兒這就問士達他們借一些銀兩。”
“人家已經幫襯很多了,我兒不要老是麻煩人家。”
“可是冰雪滿地很多天了,地裏種的菜都沒有了,孩兒這月的薪水所剩無幾,而且範君隨從還有三四人呢!”
“這些為娘都清楚,”湛氏紮起頭發,正色說道:“我兒別想那麼多!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思量如何說服範君為你揚名,我兒要出頭,正在今日!”
“諾!有勞母親大人。”陶侃含淚退回房間,靜默思考,揮毫書寫一封文辭並茂的信,誠摯邀請範逵到家做客。
湛氏從容安排,首先喚來兒媳溫氏,解下剛剛盤好的長發,說道:“我這頭發快隨我一樣要蒼老了,不若乘它還美的時候,賣掉換些銀兩。”
“妾身不敢!”溫氏惶恐說道。
陶侃聞訊從裏麵跑出來,含淚跪倒在母親麵前。
“我兒要出頭,正在今日。你們都要聽我的!”湛氏決然說道:“恐怕這些還不夠,瞻兒幫我幹點活兒!”
包著毛巾的湛氏完完全全成為一個慈祥的老母親了。她那烏黑的頭發也許寄托著少女時的記憶和夢想,即使最艱難的歲月裏也沒有放棄。如今為了兒子的夢想卻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真讓人感動。
在陶母果斷指揮下,陶家人把房屋裏每根柱子都削下一半用做柴燒,把草墊子都剁了準備草料。我想,陶侃那卓越的軍事指揮才能多半傳承自他的母親,他的父親不過是孫吳時代一個雜號將軍,而且在陶侃幼年時就不在了。
到了約定這天,我應陶侃請求在村口觀望範賢,日暮十分,望見一行七八人的車隊踏雪碎玉而來,為首者頗為躊躇,對左右說道:“我一心想造訪賢士,卻忽略了士行的家境,到此反而進退兩難。”
我料定必是範逵來到,趕忙報信,陶侃急忙出門,笑臉相迎:“先生大駕光臨,令寒舍蓬蓽生輝。”
“如此叨擾了!”慈眉善目的範逵頗為忐忑地跟隨陶侃進門,但見庭院灑掃幹淨,木桌石凳擺設俱全,主仆有序入座,隨行馬匹也有上好的草料喂食。
不多時陶侃家人擺滿一桌熱騰騰飯菜,又溫了熱酒上來,範逵方才開懷暢飲,我陪坐一旁殷勤勸酒,賓主相談甚歡。
待客人休息後,我忍不住問陶侃:“士行為何閉口不提舉薦之事?”
“我主動要求,未免牽強;他甘心情願,才成好事。”
“隻怕您會錯失機會。”
“我自有辦法”
第二天一早範逵告別,陶侃送了一程又一程。我看陶侃話都說盡了,一點也沒返回的意思。
範逵說道:“路已經走得很遠了,您該回去了。”陶侃仍然沒有回去的意思。
眼看送出百裏了,範逵終於打破沉默,問道:“士行想到郡裏任職嗎?”
陶侃回答:“在下想去,可是苦於無人引薦。”
範逵笑道:“我將過廬江郡見張太守,舉薦你陶士行!等我到了洛陽,也會為您美言的。您該回去了。”
我會心一笑,陶士行這一送,原來是一妙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