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酣 徐敏達番外:舊夢1(1 / 2)

一個成人,對於自己四歲的時候發生的事情,應該是沒有什麼印象的。但是徐敏達一直記得他的四歲,因為那一年,於徐敏達,是另一種意義上生命的開始。

那一年的嚴冬,他還不叫徐敏達,那時候他的名字還是莊哥兒,那天他赤著腳在村口與鄰家孩子打鬧。忽然被一雙大手抱了起來,一個沉穩低厚的聲音,帶著微微的詫異與不滿,問道:“這就是我的兒子?”

莊哥兒生的健壯,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比同齡的孩子力氣大上許多。他掙紮不休,男人沒有防備,竟然一個不察沒有抱住莊哥兒,被小孩兒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男孩兒像隻發怒的小獸一樣,叼住了就不鬆口,用力,再用力,小娃娃一口細小的牙齒都切進了男人的手背,有殷紅的血緩緩流出。

莊哥兒隻覺得那血是鹹的,真不好吃,把帶著鮮血的口水吐了出去,挑釁地看著抓住自己的男人。

出乎意料的,男人仿佛是被他這種態度取悅了,他輕笑,掐起莊哥兒的下巴,強迫男孩兒抬起臉來。

四歲的莊哥兒,在憤怒與驚恐之中,隻注意到了那人的眼睛——黑得像阿母燒出來的碳,又好像不一樣,碳也沒他的眼睛這麼黑咧,還泛著那麼亮的光。

看著那雙眼睛,莊哥兒也不願意服輸地盯著男人,好像在比誰先眨眼就輸了的遊戲。

許是父子血緣天性的關係,男人一點不覺得這個髒兮兮傻乎乎的小子煩人,反而覺得他這副虎頭虎腦的樣子很可愛。

莊哥兒聽見那個人說:“既然是我的兒子,總不能在這裏荒廢了。就跟我回去吧。”語氣像是解釋,卻不容反駁。

莊哥兒聽見女人低低的抽泣聲,明白那是阿母在哭。他用盡全部力氣踢打咒罵,可是全沒有用。莊哥兒被帶上一匹駿馬,男人鋼鐵般的手臂把他緊緊箍住,讓男孩兒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莊哥兒用力回頭,看見阿母淚漣漣地看著自己,看著把他帶走的那個人,眼睛裏麵有千言萬語,可是阿母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那樣站著。

馬背上的男人居高臨下:“孩子我帶走了,你該知道怎樣才是對這個孩子好。”

莊哥兒還沒有聽見阿母的回答,男人一抽鞭子,駿馬揚蹄,就飛快地跑了起來。莊哥兒仿佛知道自己要被從阿母身邊帶走了,他奮力地伸出手去想去拉阿母,可是這匹馬跑得那樣快啊,一會就看不見阿母的影子了。

掙紮了一路,莊哥兒仿佛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是不會再回到阿母身邊了,四歲的娃娃做出了他所覺得最凶狠的一個表情,瞪著男人,大喊:“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男人渾不在意:“我是你父親,你殺我,有悖天地人倫。”

“父親?”

見男孩兒一副疑惑的樣子,男人失笑:“就是阿爹。”

阿爹?!

天知道莊哥兒多想有個阿爹——一起玩的小夥伴都有阿爹,隻有他沒有。莊哥兒也曾經問過阿母自己的阿爹去了哪裏?阿母隻是含淚跟他說,他的阿爹是個大英雄,是這世上頂頂厲害的男人,阿爹去打仗了,得勝了就會回來。

幼小的男孩兒曾經無數次想象過阿爹得勝歸來的場景,阿爹一定比村頭的打鐵師傅還要強壯,比巷尾的屠夫還要厲害許多!

可是莊哥兒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他們父子倆竟然會是這樣見麵的。

莊哥兒咬著手指問:“阿母為什麼不跟上來?”

那人皺了眉,低低地說:“你的母親在京城,你要忘了在村裏的這個人,這樣你才能活得更好,知道了麼?”

四歲的莊哥兒不明白,他隻是有種預感,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阿母了,於是大聲地哭了起來。

父子倆回到崇都的時候,正是大雪的節氣,滿天飛瓊,如鵝毛亂剪,父子兩人身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霰。

男孩兒的衣衫單薄,男人把身上的大麾解下來給男孩兒披上,大麾還帶著男人的體溫,莊哥兒覺得自己的身上不再那麼冷了。

父親好像很是高興,一個勁地對他說:“要聽你娘親的話,要乖,知道麼?你娘親很快就會給你添一個小弟弟,你開不開心?”

要莊哥兒如何開心?忽然一下子不知從那裏冒出來這麼個父親,二話不說就把他從阿母身邊帶開,硬塞給他一個新的娘親。要他怎麼開心?可是莊哥兒不說,沒有爹的孩子,早熟得很,把高興不高興都藏在心裏,什麼都不說。

不過莊哥兒到底還是個孩子,一進府就忘記了之前讓他不高興的話,好奇地四處張望起來,看什麼都很新鮮,怎麼都看不夠——

阿爹住的屋子好大啊,就是以前村東頭劉老爺的房子也沒有這麼大,這麼漂亮啊。阿爹住的地方竟然還有一個水塘!這水塘比村裏的水塘還要大上一圈呢?不知道到了春天冰化了的時候會不會有魚?想到魚,莊哥兒覺得自己肚子餓了,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阿爹和莊哥兒這一路上遇見了不少的人,他們都穿著差不多的衣服,每個人見到阿爹都會恭恭敬敬地行禮,叫他“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