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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蒙蒙的,她不確定這個拍賣會進行了多久,更無法確定這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是什麼時候下起來的。她撐起黑色的雨傘,走進薄薄的雨幕中。

街道兩旁的建築物都有些年頭了,卻並未呈現出曆經滄桑的頹敗之色,依然低調而倔強地兀自華麗著。車燈接連著車燈的街道被雨水打濕了,乍看上去如同一條淺淺的河流。建築物的陰影在閃動這水光地上印出毛邊,路燈的光芒落在地上如同一片陰開的亮色,整條大街則是一副同未幹的油畫。

手機在書包裏不安分地震動了好久,她磨蹭了半天才將它掏出來,隻因她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景象大大分散了。

這條據說是倫敦頂級上流街區的便道上,竟然整整齊齊地排成了一條長隊,隊尾口甩出兩條街區。

她眯起眼睛朝前方看,驚訝地發現,隊伍的最前端竟然是她剛剛出來的大畫廊,那個正對著繁華街市的正門早已被手持攝像機的媒體圍得水泄不通了。

這一定不是在排隊購買街角麵包店的可頌麵包。

她馬上聯想到,在大畫廊二層索斯比拍賣會上發生那一幕鬧劇。

就在離開前的一個多小時,她新近發掘的一位名叫天之岸的畫家,一幅簡單的塗鴉新作拍出99萬歐元的高價,然而,就在拍槌下落的那一瞬間,那幅畫竟然在畫框中詭異自爆了。

不知是誰在畫框中安裝了一個自動碎紙機,當一條條色彩斑斕的畫紙從描金畫框底端緩慢滑出時,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

十個月前,羽悠在倫敦一個狹窄的街區牆上看到了一些塗鴉,她敏銳的神經被觸動了,立刻體會到了那些畫作的獨具匠心。那些無厘頭的畫幾乎將那個晦暗的街區點亮了,三天後,那個蓬頭垢麵的家夥成了羅德畫廊的簽約畫家。

握在手裏的手機還沒來得及接起來,對方已經掛斷,那是一個沒有標注姓名的來電,盡管羽悠知道,這可能又是一樁重要的藝術活動,但她沒有急著回撥,她需要一個人在雨裏整理一下剛才淩亂的思緒。

如今,媽媽的創作量穩定,也依舊是華裔畫家中執牛耳者,羽悠自己很少畫畫,正因她的畫存世量極少,她的作品價格也異常昂貴,大部分都超過了媽媽。

這四五年,羽悠從運營自己的畫廊、發掘扶植年輕的天才藝術家,逐漸參與到藝術品收藏,和國際文化交流領域。自從發現了《白色曼陀羅》的作者,並以1.76億美金將她的作品拍賣成交,全世界的藝術家和藝術評論家都越來越重視羽悠的聲音,時刻希望傾聽到她對藝術的獨到觀點。

近期,她旗下這位年輕畫家心之岸,在歐洲的藝術品市場上紅得發紫。今天,他的行為並沒有招致,以行事鐵麵無情著稱的索斯比拍賣公司的憤怒和起訴,居然被在場的藝術品收藏家們視為一種很有個性的行為藝術,當然,這很大原因要歸功於那位拍得作品的女士堅決表示會付錢,並拿走那一堆碎紙。

羽悠對這類任性行為見怪不怪,她旗下的畫家、雕塑家沒有像塞尚那樣拿著個從超市買來的小便器當作拍品放在屋子中央,她就已經覺得謝天謝地了。

人群仍從四麵八方向大畫廊湧過來,羽悠感到過膝的羊絨大衣下裸露出來的那一截穿絲襪的小腿被冷雨吹打得有些發涼,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在走出拍賣大廳前,心之岸擠到她麵前,揚起嘴角低聲對她說:“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他們寧願在這裏畫大價錢買他們並不理解的東西,其中有一些還是垃圾。”

這句話在她心裏掀起了小小的波瀾,心之岸的行為看似是在嘲諷那些附庸風雅的有錢人,實則是對強權和資本控製藝術的一次最有力的控訴。由此,她想到,藝術究竟是什麼?藝術的世界裏有沒有界限存在?她從小的願望就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她以為自己正在通過所從事的事業朝那個理想中的方向努力,而事實確實如此嗎?

終於在街角看到她那輛暗夜藍色賓利轎車了,雨水將黑白分明的斑馬線清洗得格外幹淨,不知為何,高跟鞋在便道上發出的噠噠聲,這讓她想起了上個世紀初葉在歐洲興起的達達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