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在技術部兜圈,心情黯淡。很快,巴斯基發現了問題,技術部的主管技術水準可以,責任心夠強,但是管理能力稍欠——麵對著群發性的技術故障,她認認真真挨個處理,卻浪費了時間、拖延了進度。不過,巴斯基沒有明示,這是巴斯基的風格。又有一個人遇到了技術困難,林主管匆匆趕過來,巴斯基掃了一眼,發現這個問題是好幾個人同時遇到的。他說:你們這幾個人都過來下,請林主管來做一個演示,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該怎麼做。林主管做完示範後,巴斯基微笑著說:林主管,你解決這個問題很有效率。林主管頓悟,對巴斯基感激地一笑。巴斯基微微點了一下頭作為回應,內心並不覺得快樂。他天天處理著類似的問題,已經是固定程序一樣習慣而單調。
意外地,手機響了,他的心狂跳起來,他收到了沙白的消息。
沙白說:我正行走在夜的水鄉——同裏。河邊有一座彎彎的石拱橋,橋邊有一間酒吧。酒吧對著河邊石板路的一麵牆全部是玻璃的,有很多人在玻璃後麵喝酒。
巴斯基回複:你要去喝酒嗎?
沙白說:我不喝酒。我瞬間決定在玻璃窗外用僵屍的姿勢跳過去。
巴斯基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副畫麵:暗沉沉的夜晚,稀疏的燈光,玻璃後麵買醉的人瞠目結舌看著一個伸著僵硬的雙臂、目光凝滯地看著遠方的嬌小身形,有節奏地一跳一跳地路過。巴斯基忍不住笑了。
沙白問: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巴斯基回複:加班呢。
沙白說:某男加班後半夜回家,巡邏民警迎麵而來,突然對某男大喊:站住! int 類型占幾個字節? 某 男:四個。民警:你可以走了。某男感到很詫異: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 民警:深夜還在街上走,辛苦又寒酸的樣子,不是小偷就是程序員。
巴斯基說:我現在不想加班了,我想和你一起去跳僵屍舞蹈。
突然,巴斯基看到新來的小鄭正在專注看一張充滿愛情動作意思的圖片,惡作劇的念頭驟然浮現——他走過去,拍了拍小鄭的肩膀。小鄭回頭看到是巴斯基,驚惶地一下把顯示器電源切斷,小鄭的頭發很硬,在頭頂豎著幾撮,鼓凸凸的眼睛,一副奧特曼被怪獸打傻了的“悲催”模樣。巴斯基微笑著說:我那有一整硬盤呢,要不?下班後,我帶盤送給你。然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走了。巴斯基笑起來非常俊朗,兩隻眼睛彎成月牙形狀,左邊嘴角有個精致的酒窩,“基”情無限。他沒有回頭看眼神錯愕的小鄭,但他知道小鄭以後不會在上班時間觀摩愛情動作了。
小鄭悄悄問正在給大家添咖啡的梅絲:巴總心情怎麼那麼好?
梅絲穿著緊身的黑色蕾絲上衣,胸前綴滿了晶晶發光的亮片,手腕上珊瑚紅的鏈子驕傲地晃來晃去,她哼著小曲:巴總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小鄭又說:你衣服上怎麼那麼多亮晶晶的東西,真耀眼。
梅絲得意地一笑:招桃花運的。
巴斯基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他思緒不寧地想著,“冷靜、理性與縝密”是自己的性格特征,沙白說“冷靜、理性與縝密=色”,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否自己的言行有不妥當之處?
忙碌一夜之後的早晨,緊張依舊。若若來到了公司。
若若沒有看一眼前台的阻攔, N°1 9 的味道遠近淺淡飄在空氣中,讓阻攔變成一個空洞而尷尬的手勢。若若直截了當闖進巴斯基的辦公室,說:跟我走。她還是那麼漂亮妖嬈,聲音似金海心,眼睛似李嘉欣,身材似梁洛施,她走路的樣子永遠像走紅毯那樣星光四射,她似咖啡紫的雲、盛開的瓷玫瑰帶著璀璨的月的光——鑽石的光。
巴斯基心跳快了很多,語氣依然平靜:理由?
若若說:我離婚了。
巴斯基的心痛了一下,那個捧荷蘭鬱金香的美麗新娘的柔白婚紗還在他的腦海深處如一朵白蓮花靜靜盛開,怎麼就已經隨風飄零了呢。他去參加婚禮的時候,若若看到他微笑著淡淡招呼了一聲,有點意外有點高傲,她忙著和她的新郎接待各色客人,他放下禮金就走了。她送他出來,看出他的失落,她臉上有一種勝利的神情。她和他分手兩個月就結婚了;他知道她是有“備胎”的,隻是沒有想到婚禮來得那麼快。
若若說:你如果不跟我走,我就把你辦公室砸了。若若是做得到的,就像分手的時候,她說如果你不跟我結婚我就跟別人結婚,然後她就結婚了。
巴斯基說:若若,你離婚了我很難過。但是,我手裏有個項目沒有完成,所以我不會跟你走。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別強迫我,好嗎?
若若倔強地昂著頭,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若若耳垂上的鑽石熠熠亮著;妝容和往昔一樣精致;柔順的金褐色短發,俏麗而活潑;隻是眼神裏多了些模糊的陰影,仿若早晨的霧飄過安靜的湖泊。她手裏把玩著車鑰匙——一枚金屬小熊的鑰匙扣,還是巴斯基送的生日禮物。
巴斯基慢慢說:下午這個項目收尾後,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若若沒說話,扭頭走了。巴斯基看著她的背影,也看到幾個同事好奇的眼神在若若高挑的後背停停落落——梅絲的眼神落在若若嫩粉色愛馬仕手袋上,又被那無聲的張揚撞落到地板的角落裏。
若若是巴斯基相處三年的前女友,戀愛一年,同居兩年。相識之初,巴斯基坦然說自己是不會結婚的人,若若笑笑滿不在乎,她相信一切都會為愛改變。若若有顯赫家世和嬌媚容顏,是招招手便讓男人們前擁後簇地捧著的公主,若若的心願從來沒有被拒絕過。三年後,很多事情發生了改變,巴斯基事業有成,對若若疼愛異常,隨著時光流逝眷戀愈深,唯獨依舊不肯結婚。若若為此苦惱不已,想不出原因。巴斯基不像那些愛玩的大男孩,流連於酒吧與KTV。他很宅,喜歡下班後立刻回家,喜歡和若若穿著卡通家居服光著腳丫看最新的碟片,喜歡兩人偎依在陽台上吹風。巴斯基也沒有三年之癢的跡象,他在上班的間隙給若若打電話,聲音輕柔地問若若有無想他,時不時帶著各種新奇的小玩意兒回家。若若無數次追問:你到底為什麼不結婚?巴斯基每次都是淡淡地說:因為不喜歡。巴斯基沒理由地不喜歡結婚,就如同不喜歡蜘蛛一樣,他沉浸於現在這種安寧的相愛的狀態,他很奇怪為什麼若若還有前前女友不結婚就沒有安全感,難道無限的愛戀抵不過一張薄薄的蓋了紅章的紙?
若若決定來一個最後通牒:不結婚就分手。巴斯基說:很抱歉。一下子,若若就到了無路可走的境地,她咬著牙說:你不愛我了。巴斯基說:我愛。若若說:你就不能為愛改變想法嗎?巴斯基說:愛就是愛,愛不是籌碼。若若說:你會後悔的。這句話,若若的口氣斬釘截鐵,內心卻軟弱無力,像一塊隨手扯過來的鮮豔逼人的綠底紅朵的花布——尺寸有限,勉強蓋住丟失了衣服的蒼白身體。他們平靜地分了手。若若是在巴斯基上班的時間搬走的,她哀傷地打量著房間裏所有的一切,拉開床頭櫃,把剩餘的杜蕾斯全部撕開,吹了滿滿一房間氣球,像自己受了傷的自尊在虛空地飄蕩著,自嘲地笑笑,帶上行李關了房門。巴斯基下班回來,若若的身影已經漸行漸遠,房間裏飄著透明的氣球。巴斯基沒有收拾,任憑那些氣球在房間裏碰碰撞撞,在床上蕩來蕩去,在腿上跌跌撞撞,漸漸萎縮。巴斯基把沒了氣息的杜蕾斯屍骸收拾好,扔進垃圾袋,那一天,他認識了沙白。分手兩個月後若若結婚,反正想和若若結婚的男人多得很。又兩個月後,若若離婚。若若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她想穿上有錐子一樣高跟的鞋去踩去踢巴斯基,她想吃巴斯基做的三明治,她想在巴斯基的房間裏在巴斯基看不見的時候偷偷掉一點眼淚。但是她不會哭,她隻會瘋狂踩著瑪莎拉蒂的油門衝到巴斯基的公司,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請巴斯基吃飯。巴斯基守諾如昔,項目完工後立刻陪若若吃飯。
黑暗餐廳,隻有微微的燭光,把人們的臉隱藏在陰影裏,剩下個模糊的輪廓,若若說:拜你所賜,我體會了一把閃婚加閃離的時尚味道。
巴斯基無奈笑笑,沒有說話。他有點頭暈胸悶,連續三個通宵加班,一共睡了五個小時,其中十五分鍾還是上午趴在辦公桌上睡著的。那十五分鍾裏他居然做了個夢,夢到了沙白,沙白涼涼的手指撫過他的麵頰。巴斯基有天生的脊椎問題,這三天的加班又讓他疲乏到了極點,頸椎壓迫著神經血管使得大腦時時空白。此刻,他很想躺下來,伸展四肢,打個滾,沉沉入眠。但是,若若的抱怨潮水般湧來,包裹了他的耳鼻口。因為曾經那份愛,他必須微笑著傾聽,他知道自己不能提供給若若更多溫暖,至少可以微笑聽若若傾訴。
巴斯基疲憊極了,他拿出手機,無意識地登錄QQ,把簽名改為“沙白,我該怎麼辦”。若若劈手奪過手機,看了一眼,問:沙白是誰?
巴斯基說:我不會回答你的。
若若問:你喜歡她,對嗎?
巴斯基說:是的,我喜歡。
若若問:她喜歡你嗎?
巴斯基說:我不知道。
若若問:你愛她嗎?
巴斯基說:我不知道。
若若說:我想認識她,你介紹我認識她吧。
巴斯基說:Play go。(中式英語:玩去)
若若不說話,拚命喝著杯子裏的紅棗玉米汁。突然,巴斯基搖搖晃晃站起來,在黑暗中依稀可見麵色灰白,說:若若,對不起,我頭暈得厲害,我想先回家。
若若有點驚慌地扶住巴斯基,巴斯基輕輕推開她說,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你多保重。
回到家,巴斯基對沙白說:我去陪前女友吃飯了,她離婚了。
沙白說:哦,知道了。
巴斯基說:她說要認識你。我說“play go”。
沙白說:她應該回複你“Play egg go”。
巴斯基大笑:她不會那樣說。
沙白說:你這幾天睡了多久?
巴斯基說:五個小時,我不累。
沙白說:從現在開始,我不和加班後不休息的人說話。
巴斯基笑,洗了個澡,躺到床上。頭很暈,身體如同墜入無數棉紗之中,閉上眼睛,無數蠶絲席卷而來,纏纏繞繞,時而感覺虛空,時而感覺縹緲。沙白是蠶絲中的一片桑葉,碧綠而清涼,遙遠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