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當初豔絕天下的美人,就算到現在她亦顯不出一絲老態,依舊是當年的那個樣子,沒有分毫改變。
果真是妖孽。
他把她囚在長樂宮,命楚原好好看著她。他雖名義上隻給她更衣的待遇,但也默許了皇後偷偷給她送東西。
隻是沒想到她居然會自己跑出來。
不知死活!
她卻隻是問他,為什麼給他父親上廟號?
好笑,隻準先帝有,不準父親有嗎?
他麵上溫文,心裏卻想是有火在燃,接下的話更是賭氣。
她卻溫柔細語,體貼入微,這樣的神態竟讓她想起了當年。
她把他細碎的鬢發理好,又替他抹了一下額上的汗水,溫柔笑道:“累了吧,母後剛做了芙蓉糕,就等著你回來呐。”
他想他再看要心軟了,所以嘴上愈發咄咄逼人。
看著她寸寸成灰。
心裏也像是有什麼地方在隱隱作痛。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求他下旨離宮,他心裏那一瞬的怒火超過了其餘的任何情緒。
他聽到他要她遷往上陽宮,那個冷宮。
她安然受命,神情自若。
他不禁勾唇嘲諷道:“真是癡人。”
可三年後的那一場時疫,他才像個癡人。
一聽到她也染病了,一下就什麼也顧不得了,即刻派人把她接到仁安堂內,一下子整個養心殿的宮人都烏壓壓跪了一地,一齊磕頭:“皇上三思。”
再三思也沒用,他還是把她接來了。
她燒得很重,溫度燙得嚇人,像個嬰孩一樣蜷縮著睡在床上。
他忽然心裏一酸。
那時時疫的方子已經快研究出來了,又聽到皇帝也染病了,更是不敢耽擱,立馬命人去抓藥。
他日夜守著她,自然染病。
可也隻有這樣,才能催促太醫院。
那藥想必是極好的,不過三天他就好了。
甄晨病得重點,這些年身子也虛了,十天才醒了過來。
他順理成章地把她留在了仁安堂,日日照顧她,可她在看他時,總是透著一種小獸般的驚惶。
很快她就要求回去。
其實聽到這句話他心裏一痛,隱約有什麼東西裂開了,麵上卻不露絲毫。其實她回去也好,他真的有種恐懼,每次在與她肌膚接觸,他都會有一種隱秘並且禁忌的快樂。他不敢再想,卻又無法自拔。
自己對先帝的厭惡中,焉無有一絲妒恨,無關父仇。
他想他快要瘋了,幸好她最終是回去了。就連大婚也沒再出現。
但這個人出現的痕跡卻一點也沒抹去。
他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心裏總是空虛著的,好像少了什麼東西。
遍地白骨,戰火紛飛,似乎隻有戰場,才能讓他的心略略安靜點。
後來越歌告訴他,她病得極重,怕是活不了不了。像是有什麼東西斷掉了,他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在一句話麵前所有防備都轟然傾塌。
可現在,所有愛恨情仇都變成了一個笑話,他這輩子也走不出了,她係好的結。
他忽然想到,有一回他正在午睡,卻隱約聽到一個極繾綣的聲音。他好奇地赤足下榻,悄無聲息地走在湖州進貢的織花厚毯上,繞過屏風,他看到她靠在皇帝懷裏,神情是他不曾見過的甜蜜乖巧,皇帝的聲音溫柔如初,“采薇”。
從那時起,他就想如果他能正正當當地叫她一聲“采薇”就好了。
他真是厭極了“母後”這個稱呼。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他的一生,便這麼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