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江機械廠近年來人事調整步伐邁得特快。廠中層領導兩年要調換一次,車間主任調換得更勤,常常是一年半載調一次。悠閑自在的巴廠長捧著終年不離手的老板杯,一邊細細地品嚐著“六安瓜片”,一邊欣賞著機聲隆隆中忙忙碌碌的一線工人。兩眼眯成一道縫,自言自語道:“俗話說,兵不斬不齊,看來企業搞輪崗,還就對咧!”
班子調了,崗也輪了,可是皖江機械廠的生產經營狀況未見好轉,產品積壓在後倉堆成了一座山,連老鼠都不去聞一聞。討要貨款的,催著還貸的,每天不斷線,巴廠長不緊不慢地把他們帶到附近的琥珀山莊,吃、住、娛一條龍,幾天過後,這幫人也就笑眯眯的噴著酒嗝帶著異性的香水味,打道回府。車後備箱內自然少不了銀魚、茶葉等土特產。如此一來,至少保證半年內不會來第二趟。
皖江機械廠屬於國有二級企業,建於六十年代,據說是一名省主要領導在該縣抓點時抓出來的。豐厚的資金支持,強大的技術力量,使得該廠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一直是紅紅火火,巴廠長也多次被評為省、地區級勞模。人們紛紛托關係找路子,削尖腦袋往廠裏擠,短短幾年時間人員翻了兩倍,但真正的大學生卻鳳毛麟角,中專中技生倒來了一撥又一撥,這些十六、七歲的廠內職工子女,穿著剪了孔洞的牛仔褲,聽著MP3音樂,橫跨著打到腿彎的學生包,一陣風似的來,一陣風似的去,一臉的陽光燦爛。他們是廠裏的新生代,除了在化驗室擺弄擺弄試管、器皿,在辦公室看看報紙,其他什麼都不需要做,一個月千元大鈔來得非常易,不像他們的父輩,在一線流著汗。因而他們就愈加嗲聲嗲氣,永遠長不大。
隻有大學生小葛顯得與眾不同。這位合肥工業大學的高材生,當初分配到皖江機械廠時,巴廠長來了個軟著陸,一年時間,讓他呆在家中———農村小山窩內,工資照發。多虧小葛的遠門舅舅,在縣企業局當副局長,從中搭橋,這才取得了上班權。十年媳婦熬成婆,更主要的是,那位後來榮居局長的舅舅的光環罩著,世紀之初,小葛居然當上了主管生產的副廠長。一介書生,在廠裏又沒有什麼人事基礎,在巴廠長眼裏自然是一個配角,但小葛卻不諳事理,一次又一次地在廠長辦公會議上,嚷嚷著要引進先進生產設備,優化組合一線工人,廣納社會英才,挺著將軍肚仰靠在老板椅上的巴廠長,不等他說完,便很不耐煩地揮揮手,用家長瞅小孩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說:“搞企業不能像你們念大學,怎樣異想天開都成,錢呢?誰有頭發還講自己禿?”一席話說得小葛臉“唰”地紅了,一副欲言又止而又膽怯的神情。
終於有一天,兩人的關係發生了實質性變化。
那天,主管局通知李廠長到局裏談話,當談到機械廠下步改革方案時,局長“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材料,一臉的嚴肅,說:“葛副廠長不愧是科班出身,有經濟頭腦,這份材料中提的幾點意見,我看可行。這次回去,希望你能搞出動作來,再不扭轉局麵,你可以考慮讓賢了。”坐在軟沙發上的巴廠長焦躁不安地扭動著肥大的身軀,細細的汗珠從鼻尖滲出。他如此這般地做了一番保證以後,便急急忙忙地趕回廠裏,直奔小葛辦公室。
小葛正埋頭寫著什麼,聽到“咚咚”的急促腳步聲,猛抬頭,見巴廠長漲紅著臉朝自己走來,小哥趕忙站起身,點頭招呼、讓坐。不料巴廠長將那份材料狠勁往桌上一摔,喘著粗氣訓斥起小葛:“你不該背後拆我的台,告我黑狀,想當官也得有些耐性,急什麼?再說了,我不幹了,這位子也不一定留給你。量你那退休的局長舅舅也插不上話。”小葛剛想申辯幾句,被幾個年輕科長推推搡搡弄出去,仿佛這不是他的辦公室,而是巴廠長的。
第二天,廠裏召開了廠長辦公會,經巴廠長提議,小葛的分工做了調整,主管調研和工、青、婦。
坐了兩年冷板凳的小葛,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向主管局遞了辭職報告。自此,人們再也沒有見到他。
皖江機械廠依舊背著虧損的包袱,如同老牛拉破車。
就在皖江機械廠廠即將改製的頭幾天,主管局發來傳真,要求大中型國有企業廠長、經理赴江、浙、滬考察。辦公室主任問巴廠長是否還去,巴廠長歎口氣說:“去呀,末班車了,便宜誰呢?”
三月的江南,姹紫嫣紅,風景秀麗。考察組一行40多人在領略了江南名勝古跡之後,浩浩蕩蕩的轎車長龍,舞進了一家民營企業——夢達機械有限責任公司。公司門前,一幅半舊橫標吸引了人們的目光:“挖潛改造,狠抓質量。確保實現全年利稅一個億”。巴廠長悠閑地撫摸著下巴,一臉的不服氣:“這個小廠一年的利稅超過我們幾十倍,怪事,怪事。究竟得了什麼靈丹妙藥?”“什麼靈丹妙藥?人家起步比你早!”旁邊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人沒好聲氣地乜斜了他一眼。
這時,從經理室走出來三個年輕人,走在前麵被人們稱為老總的那位,正是小葛。麵對家鄉的考察者,小葛將向他們介紹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