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那個地方,大學時期去過鳳凰古城,聽那兒的人說起過那個流傳著翠翠和儺送的愛情故事的渡口,也去渡口坐過船,在涼亭裏留下過足跡,但我不知道的是,那裏不止遺留著翠翠永久的等待,還有爺爺一生的所愛。
“奶奶後來去找你了嗎?”
爺爺突然哭的很悲傷,我和林深安撫了好久,情緒穩定後的爺爺拿著照片的那隻手一直在抖:
“到了重慶後,我們換了很多個地方,沒換一個地方,我都會告訴原住址的人,一定要找我的新住址告訴來找我的人,也試圖給她寫信,但我等了很多年,等到全國解放,等到文革,等到恢複高考,我卻始終沒能再等到她,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去找她。”
爺爺今年八十七歲,身子骨看著還算硬朗。
我把目光落在林深身上:
“找了嗎?現在不是有很多節目都可以幫著找人,你幫爺爺找了嗎?”
林深拍著我的後背:“找過了,很多年前,我們找遍了整個湘西,直到七年前,我們終於在那個渡口打探到了奶奶的消息,但她已經去世了,我們是從那個富甲的孫子那兒聽來的,當時奶奶的母親因病太重不治身亡,辦理好母親的喪禮後,奶奶的父親讓她去重慶找爺爺,奶奶執意要為母親守孝三年,她的父親怕爺爺等不了三年,也知道自己是拖累,就帶著手榴彈上山去炸土匪窩,她的父親死後,孑然一身的奶奶為雙親守孝了三年,富甲等不及就跟她取消了婚約,三年後,正好有一支隊伍要去重慶,奶奶和幾個鄉民一起前往重慶。”
我迫不及待的問:“後來呢?奶奶沒找到爺爺嗎?是不是因為爺爺搬了家?”
林深搖搖頭:
“奶奶死在路上,她經曆了父母雙亡,又加上一路上操勞,還沒到重慶就因病去世了,去世之前拜托鄉民去重慶找爺爺,但鄉民找了一個住址後沒找到,就放棄了,很多年過後,鄉民返回渡口的時候,才把奶奶寫給爺爺的信轉角給了富甲的兒子,富甲的兒子被爺爺奶奶的真情打動,決定好好珍藏著這封信,他相信隻要爺爺還愛著奶奶,爺爺就一定會去尋找奶奶的。”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奶奶就是爺爺的畢生所愛,隻是故事的結局未免淒涼了點。
“七年前我帶著爺爺去渡口找尋,問遍了全村才找到了富甲的孫子,他拿出那封信的時候,爺爺都昏倒在地,離開湘西時,爺爺說想去看看邊城的大型演出。”
我記得演出的最後,翠翠的爺爺去世了,隻剩下翠翠一個人守在渡口,等著出走的儺送歸來。
這個人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最後的最後,出走的儺送一去不返,翠翠就在渡口年複一年的等著。
當時看那個演出的時候,我坐在右邊第三排,石壁上放映著字幕,翠翠穿著鮮紅的嫁衣,花轎從左上方慢慢的朝她奔來。
石壁上的字幕顯示著:
等一城煙雨,渡一世情緣。
我們來到這個世上,不過是渡人渡己。
林深深情的凝望著我:“你問過我,為什麼我要寫守一世情緣,而不是渡一世情緣,我現在告訴你,因為我不是翠翠,你也不是儺送,我是林深,你是舒若,我們的結局不是永遠的等待,而是長久的廝守,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守著你,這麼多年,這顆心,屬於你的,從未變過。”
我早已淚流滿麵,不知道是為故事的結局,奶奶沒能奔向最愛之人的懷抱,還是爺爺苦等一生,卻等到斯人已逝的悲痛,還是為了林深這一番深情地告白而落了淚。
爺爺眼眶中的淚水打著轉兒,臉上卻掛著笑容:
“丫頭,你來了就好,我真怕啊,怕小深也和我一樣,苦等一生卻得難所願,還好你們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
這個清晨太過於悲傷了,許久過後,還是爺爺先收斂了悲戚的麵孔,笑著說:
“丫頭,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你記不起爺爺了?記不得小深?”
我確實是沒有印象,爺爺還好,我對爺爺倒是覺得很熟悉,我對林深完全沒有半點記憶,我試探性的問:
“七年前我和小豬,還有宛兒,我們三人去過鳳凰古城,也去看過邊城的演出,爺爺,我們是不是在那兒見過?”
爺爺開心的笑了:
“還是有印象的,丫頭,七年了,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是所有觀看演出的人裏哭的最傷心的一個,別人都在笑的時候你就開始哭,潑水的時候,那水都濺到我們身上了,大家都很興奮,都在歡呼,隻有你從頭哭到尾,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失戀了。”
說起來也是丟臉,跟周曉拂約好要去鳳凰古城的時候,我去新華書店特地買了本沈從文的《邊城》回來看,看到儺送和翠翠對山歌的時候,覺得那時候的愛情無比美好,隻是後來天保死了,自責的儺送選擇出海遠走,翠翠在渡口等著儺送歸來,看書的時候我就哭的情難自禁,去看演出的時候,一想到起初的儺送和翠翠是那麼的般配,可結局卻這麼殘缺,我就忍不住淚流。
周曉拂說我是玻璃心,一個沒談過戀愛的女人在別人的故事裏哭的死去活來。
我羞愧的看著爺爺,林深寵溺的掐了掐我的臉蛋:
“這個愛哭鬼現在可不得了,還會假裝堅強呢。”
爺爺卻很嚴肅的跟林深說:“這個女孩子內心柔軟,是個很善良的女孩,你以後可不許欺負她,丫頭,爺爺不知道還能活幾個年頭,爺爺迫切想要再見到你,一是爺爺的年紀大了,見一麵就少一麵,二是爺爺還想著要喝你們的喜酒,第三件事,就是我家那傻姑娘花落,她今年才二十一歲,今後的路還很漫長,我想把她托付給你,我走後,怕她孤單。”
昨晚林深給我做按摩的時候說起過,花落的身世很可憐,親生父母找到她,並不是為了要把她認領回去當女兒,而是聽說她現在跟了老教授,老教授有著萬畝實驗田,她的父母想讓她得到這筆遺產,偷聽到父母真實意圖的花落,義無反顧的和家人決裂了,為了不讓父母的野心得逞,還主動要求跟爺爺說,讓爺爺把萬畝實驗田轉到林深名下。
爺爺是家中獨子,他終身未娶已經和家族中很多人的想法相背離,老了後,也鮮少和親人往來,最親的人就隻有林深和花落。
“爺爺,您別這麼說,您一定會活很久很久,要把奶奶未能陪您走完的一輩子也活了,花落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我一定會把她當做親妹妹一樣對待的,請爺爺放心。”
爺爺舒了口氣:“爺爺知道,爺爺看人沒錯,這些田地以後都是你們的,我給花落留了一些嫁妝,但是現在不能交給她,你們回去的時候,我把留給花落的東西都交給你保管。”
我急忙推辭:
“交給我保管?不行不行,爺爺,我一向毛手毛腳的,不適合保管這些貴重東西,不如交給林深吧,他比我穩妥。”
爺爺伸出手來握住我:
“爺爺就信你,七年前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爺爺就知道,你一定會成為小深的媳婦兒,那時候我讓小深去追你,他說他很早以前就見過你了。”
很早以前?
我疑惑的看著林深,他竟然靦腆一笑,還紅了臉:
“這件事情以後再說,你嫁給我的那天,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我會把那個故事講給你聽,現在你認真聽爺爺說話。”
爺爺都跟我起急了,白胡子一顫一顫的,煞是可愛:
“你是怕你跟小深走不到最後,所以不願意幫爺爺了結這個心願?你們倆現在在一起了,就不許再分開。花落從小就和小深感情好,但他們之間感情再好,終究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爺爺是有私心的,怕小深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找的人心地不好,會對花落照顧不周,但是你跟小深在一起,爺爺很放心。”
我這輩子壓力最大的時候,是大學時媽媽把好幾千學費交給我的時候,我感覺那幾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總是怕錢財丟失。
現在要我承受這樣的重托,我真的是一再三思。
隻是架不住爺爺的軟言軟語,最後我應承了下來,爺爺才滿足的起了身:
“走吧,我們回去做早餐,花落那孩子每天都睡懶覺,我讓她早點起來到田埂間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她總說自己起不來,丫頭,你們這次來,準備住多久?”
我緊跟著爺爺起身,攙扶著他:“爺爺想讓我住多久,我就陪你多久,可好?”
爺爺回頭指著我對林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小丫頭片子跟你在一起後,還學會油嘴滑舌了,這小嘴甜的,好好好,爺爺喜歡,爺爺也想留你們多住一段時間,但最多三天,三天後你們就回城去。”
我和林深異口同聲的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