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槨推移到腰部位置便停了下來,那雙纖細的手交疊在小腹上,一動不動,棺槨中的女子安靜而祥和,稍有些不足的是,她的臉毫無血色,也沒有任何氣息呼出,儼然已經逝去,雖然保養得極好,但隱約可見蒼白的肌膚上泛起一層青色。
簫管點在紅衣女子的眉心朱砂上,移過她的鼻梁,人中,嘴唇,最後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已經一萬多年了,他仍然不敢親手觸碰她,生怕冰涼的感覺告知他一個殘酷的事實,她口含定顏珠,身側一顆冰魄散發著極寒之氣,一旦撤去這兩樣罕寶,容顏將如冰花遇陽,瞬間委頓,身體腐爛成塵,再不是眼前的模樣。
“冰漩,父王總催促我將你埋葬,可我又怎麼忍受見不到你容顏的日子?你已轉世,對我的心意,可是真的無法感應到分毫?”碧玉簫輕壓住薄唇,低沉悠遠的曲子仿佛幾乎凝滯的河,從抑鬱的心間緩緩流出。
引痕殿外響起腳步聲,正向殿中走來,簫聲戛然而止,琉璃棺蓋飛快移滑歸位,太子繞回床前,將碧玉簫置於綠絨斜布筒中,步入大殿,渾身通紅的蝦兵躬謹地抱拳垂首,“龍王召龍三太子去麟晟龍宮一趟。”
不會是冰焰海又來……南澤皺了皺眉頭,一言不發地赴往麟晟龍宮,卻發現側椅上坐了一名紫衣棕發的女仙,對他盈盈一笑,他自認得是音屏山的妙鬱仙子,在六海千山偶爾舉行的群仙宴上見過幾次,卻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朝她點頭算是還了禮,在大殿左側的座位上坐下,“不知父親召孩兒來所為何事?”
十五萬歲的龍王繞有深意地掃了妙鬱仙子一眼,最後目光定格在他身上,“澤兒,為父就直說了罷,你已經六萬多歲了,又是冊立的太子,總不能一直這樣孑然一身下去,上次蛇仙靈澈的父親來說親,你不留顏麵地推掉,靈澈品性張揚,你的回拒也倒暗合為父心意,可是妙鬱仙子知書達禮,嫻靜通慧,這次親自上門來表達誠意,該怎樣決定,你心裏當有個數了罷。”
妙鬱的臉暈開一片桃花色,眼皮微垂,餘光卻在密切注視龍三太子的神態和舉動,暗埋的種子,會在今天開花結果麼?
南澤麵無表情,恭敬之中隱含執意的拒絕,“婚嫁之事,兒臣自會考慮萬把年,娶的是誰最終也沒有定數,望父親不要勸說。”
妙鬱的神色瞬間黯淡了下去,嘴唇緊抿,眉頭微蹙,委屈有禮地瞥了龍王一眼,又埋怨嗔怪地掃了麵若冰霜的南澤一下,桃花臉一片蒼白,一萬年前,冰漩仙子與世長辭,從此寂滅,她以為終於有了機會,卻也知他定要痛苦一段時間,暫且不想碰這顆釘子,揭這塊傷疤,經過萬年的漫漫光陰,以為他已淡下,便親自來提,不料他竟拒絕得如此幹脆,根本沒有將她一萬年的癡癡等待放在眼中。
龍王一拍寶座扶手,“我兒,難道你要守著冰漩的屍體度過以後的日子嗎?冰漩早死了,魂魄也已經轉世,命運之輪重新運轉,對為仙時的一切事一概不知,可說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你執念於一場空夢又有何用?”
南澤久久凝視著虛空,沉默不語,對龍王的指責不慍不火,似沒有聽到。
妙鬱仙子緩過神來,臉上恢複了婉約而大方的風采,對著龍王微微傾身施了禮,扯出一個還算得上勉強的淺笑來,“求龍王勿怪龍三太子,三太子既然還放不下,也不能為難他,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妙鬱可不想吃苦瓜,當願意等到三太子想通了的那天。”
龍王對她的善解人意頗為滿意,懷著歉意道,“像你這樣懂事的孩子,澤兒能與你結為連理是他的福分,既然他的心結尚解不開,再等一段時間也無妨,到時我會替你作主。”
南澤嘴角浮起一絲冷笑,“父親是不將我當人麼?”說罷起身拂袖而去,他從未這樣對龍王無禮過,但冰漩以及婚娶之事是他的禁忌,誰也觸碰不得,一旦提到立太子妃之事,必會侵犯到他對冰漩的堅守,他定然不會有好臉色。
妙鬱仙子臉上白一陣青一陣,麟晟龍宮隻剩下龍王與她兩人,龍王也隻能忍怒不發,盡量放緩語氣客套,“南澤因為冰焰海龍宮企圖改變海界的事十分抑鬱,妙鬱仙子不要放在心上,興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妙鬱仙子也矜持地回了幾句,然而,頭腦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一步一沉重地步出麟晟龍宮,萬年的癡想終究隻是青白色的透明之鏡,裂紋頃刻斑駁,仿佛傷痕迅速蔓延的玻璃心。
快要出辰沐海海域的時候,仍不忘記調整一下狀態,流露出心願達成的滿足微笑,然而,待掠身到了岸邊,卻不見了冷真的人影,隻是一些地方的沙石上染了斑斑血跡,在陽光的照射下已經幹涸。
妙鬱仙子怔了怔,微笑變成殘忍的得意之笑,然而,笑容終究一點點消失,忽然感到一陣陣悲涼,仿佛咳血的人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