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泛起魚肚白,便聽見輕微的推門聲,想必是娘親來了。我忙閉上眼,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隻聞床邊娘親綿綿的歎息聲。良久,才撫摸著我的長發,緩緩說道:“小石,起吧,今兒是你大好日子,別錯過吉時才好。”大好日子?怎樣的算好,怎樣又算不好?怕都沒什麼兩樣吧?愛情與我沒有交集,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了。可我隻能心裏默念,嘴裏卻說不得,何必徒惹娘親傷感。便微微睜開眼睛,隻假裝睡眼朦朧。
娘親別過臉去,遞過一個禮盒喚我更衣。
待我從屏風後緩步而出時,隻見娘親眼睛發亮,舒心地笑了:“娘還未曾注意到咱家的小石已出落得如此水靈,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咯。”卻終還是忍不住歎出氣來,想必是想到周少爺單薄的身體,總有些許不安吧。
我這才仔細打量起這身衣著。紅綢短裙很服帖,竟像是為我特製的(姐姐較豐腴,我卻較纖薄)。若是姐姐怕是有點緊了,不過要穿上應該也沒問題。隻不知金少和姐姐在外漂泊日子過得可還習慣?兩人花前月下,定是甜蜜非常,縱使風餐露宿、粗茶淡飯又有什麼不好?
“在想什麼呢?看你一直發呆。”母親搖了搖我。
我忙衝她一笑,岔開話題:“娘親看胸前這牡丹,金絲銀線纏繞回轉,栩栩如生,繡得可真好。”
這樣一說母親便細細來看。“這等繡工,除卻周老夫人怕是無第二個能繡就的了。隻是耳聞她老人家年歲已高,封針已久,此次為孫媳婦開封,仍是寶針未老啊。”說著便笑開來,更定定地看我外披的紗衣。
純色紗羅薄衣,長可及地,卻是朦朧輕透,隻若紅霞披身。關於這紗我也略有耳聞。十年前,周家為皇上大婚繡就龍鳳呈祥,皇上盛讚繡工,禦賜親筆所題“天下第一繡莊”牌匾,並賜西域進貢紅霞紗一匹。天下僅兩匹,一匹為皇後大婚所用,另一匹怕是浪費在我身上了。
看娘親落下淚來,想也是欣喜的淚水。還未進門就寵溺至此,也難怪娘親如此欣喜。可我隻覺惶恐,他們對我期望越大怕是失望也會越大。我本意隻在成全他二人的“金玉良緣”,反正嫁誰都是嫁,卻未想到周府不是普通人家。天下第一繡莊的少夫人怕是沒那麼好當的。想我刺繡也隻是學了點皮毛,從小便隻愛塗鴉,畫畫倒也未有所成,日後該如何自處?而今,木已成舟,再無後悔的餘地了。
娘親用梳子蘸著清釀花露“娘親怕是最後一次為小石梳頭了,以後小石要自己梳了。嫁入周家為周婦,與夫君要舉案齊眉,對祖奶奶要恪盡孝道,再不可任性胡來。”
看我含淚點頭,梳子才在發間滑動“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再做綺雲髻,戴上金鳳簪。
便聞鞭炮聲和鑼鼓聲此起彼伏,待其稍退,隻聽一男聲響起“傳聞石頭初長成,渾然天成施紅粉。小生鬥膽試一問,可願隨我入周門?”聲音不似金少般鏗鏘有力,卻如小珠落盤,甚是好聽。這“催妝詩”稱不得極好,倒也別致,將我的名與他的姓嵌入其中,也算是別有一番風趣。隻是他怎知娶的是小石不是小玉?想必剛進門時得知的吧,變得還真快。
娘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幫著蓋上紅蓋頭,攜了我的手走出門去。隻聽得爹娘隱隱的抽泣聲,千言萬語隻凝成一聲“珍重”。
大約行了有半日才停下轎來,便有一雙手握住我的“石頭,要入周門咯。”他手指瘦削,指尖冰涼卻自有一股力道。還是第一次與一個男子牽手,除了爹爹。
金少對我不是不好的,卻隻是把我當個妹妹,他總是不自覺地牽了姐姐的手,姐姐再拉了我的手。記得偶有一次爬山想要拉我一把,我硬是倔倔地視若無睹,從那以後他更順理成章地隻去拉姐姐的手了。
手被他這樣握著,我竟開始暗自鎮定,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他輕笑著在我耳邊道“不用抓這麼緊吧?還怕小生逃跑哈?”我又羞又氣,心道,你跑了才好呢,我也不用委委屈屈來到這舉目無親的鬼地方。不好言語便隻試探著踩他的腳,看來我奸計得逞,他忍不住發出“哎喲”聲。我還來不及得意,他轉瞬輕輕賊笑。心道,這下完了,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