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塵頷首道:“這千戶食邑,別人看來是恩典,其實就是裹著刀子的蜜糖,要或不要,都是一刀。你這般說來,將鬱氏摘出去也好,省的她心裏起疑。”
鬱清衍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心裏已起了疑,才有那麼一問。以後怕是要再小心些。”
蘇沐塵手上一緊,沉聲道:“她手上的棋,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多許多。”
鬱清衍點頭道:“不錯。因此銳意精進,徐徐圖之,會稽王隱忍多年,不會不明白這樣的道理罷。”
蘇沐塵微微一笑,取了頭上玉簪,往唾壺上一擊,漫吟道:“時繽紛以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莆化而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正是一首楚歌《離騷》,大意是說時局紛亂無常,又如何能久留呢?若是不夠勤勉,即便香草也會變如雜蔓,不再芬芳。
鬱清衍笑道:“會稽王能有此心,便是極好。”
蘇沐塵拍了拍蘇淺塵,叫他從自己身上起來,又夾了一筷子蕪菁,慢吃完了,方道:“趙王過幾日便要入京了。”
鬱清衍道:“他素來與你不對付,但至多也隻是在中宮麵前耍耍嘴皮子功夫,說你幾句壞話罷了。你新近究竟做了什麼,叫他寧可抗命也要回來對你落井下石?”
蘇沐塵淡淡道:“去年打氐賊的時候,沈清泉事先未報,幫了我一把,他氣得要死,連上了好幾份折子彈劾,中宮都壓下了。這事走的禦史台,因而你們中書省都不大清楚。”
沈清泉原名沈筌,出身陽羨沈氏。因他出身清貴,很早便起家秘書郎,朝廷本想將他擢為禮部侍郎,但沈筌誌不在此,便以生病為由請辭。一番往來後,朝廷終於將他外調青州,做了太守,如了他的願。當時這事在高門世家中引起一片嘩然。誰家少年不是指著輪做了秘書郎那幾個清貴的職位,再得些京洛閑職,終日優遊的?偏沈筌反其道而行之,自求外放便罷了,偏還是最窮最偏僻的青州!要知道,青州物質匱乏,常年鬧饑荒,那幾年又是連連瘟疫,死了很多人。百姓買不起棺材,便直接用草席把死人裹了,扔在路邊。胡亂扔屍體便罷了,百姓還覺得連年瘟疫是因為祖先作祟,便又去挖祖墳,給死人洗澡,想借此除祟。沈筌恐怕這樣疫情越發嚴重,就任途中並未直奔太守府,而是駕車到了每個縣上,找到縣令,要他們聯係家屬,將人好生下葬,如果無錢,便命人撥用公款治喪;又花了不少力氣教育百姓,說死人和瘟疫全然是兩碼事雲雲。在他的治理下,青州竟一日比一日好了,如今轄內人民安居,雖不至富庶,但毫無溫飽之虞了。百姓們感念他,不但為他造了生祠,還稱他為“沈清泉”,這清泉原是一種好酒,其清也美,正如沈筌。
鬱清衍嗤笑道:“你倒罷了,彈劾沈清泉?那也的確是趙王才做得出來的事。”
蘇沐塵點頭道:“不錯,也正是因為如此,中宮才惱了,命人傳口諭給我,說要料理他一番。太子這事,怕也是給他起兵的由頭。”
鬱清衍道:“照趙王那個渾樣,便就不是這件事,也有其他事,橫豎早晚都要出事。不過,照這樣看來,青、兗二州都已拿下了?”蘇沐塵點了點頭。
鬱清然方才聽他兩人往來,加上那日鬱清衍的叮囑,心裏早已有了計較,便插話道:“中宮雖叫王爺相助,料理趙王,但恐怕還有殺招在後。王爺早年聲望非常,這幾年雖然韜光養晦,以退為進,但以中宮的心思,必不會全信於王爺。此番事了,食邑千戶都是事小,隻怕會對琅琊王與王妃不利。”
蘇沐塵聽他說來,不由放下筷箸,目光淡淡地定在他臉上,緩聲道:“所以呢?”
鬱清然看了一眼鬱清衍,有些猶豫,見鬱清衍點了點頭,方道:“從前勾踐臥薪嚐膽,忍辱負重,方有吳越事成。如今會稽王欲取信於中宮,恐怕也少不了苦肉之計。”
蘇沐塵正欲說話,卻聽一把溫婉的女聲道:“好一個苦肉計。”
眾人抬頭望去,卻見一位妙齡女子,穿著青色蠶服款款而來。她容貌不甚出眾,但眉宇間自有一股淡然溫潤,澹澹兮若江海,再急躁的心緒,隻看她一眼,也就安然平定下來了。
蘇沐塵看到她,已站了起來,含笑道:“不是說在宮中吃晚飯麼?怎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