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真的是深紮在我心底的一個美麗的夢。不知不覺間,我重新拾起這個夢想,於是,有了我的第一本散文集《翅膀的痕跡》,有了一篇又一篇見諸報刊的散文和詩歌。
是不是就在我為這一個個獲得欣慰的過程中,那一根白發,狡黠地占據了一席之地?
我不由得有一些煩躁,或者,也許,我不那麼辛苦自己,這一根白發,她會晚一點來吧?
可是,晚一點,能晚多久呢?早在幾千年前,杜牧就曾告訴過我們,“世間公平唯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公公平平的白發,總是饒不過所有人的,總是要在每個人的頭上,標誌著歲月的痕跡。
人生就是如此,沒有哪個人可以青春永駐,沒有哪個人能夠違背歲月的規律,所不同的隻是,在同樣生出白發的同時,每個人,有著不同的付出,也便有了不同的收獲。
遲遲早早,每個人都會生出白發,而且,都會隨著歲月的推移,迎接不可抗拒的生老病死。有的人,除了和所有人一樣一天天老去之外,並不去想人生到底該怎樣度過,在有限的人生裏到底該為自己停留過的世間留下點什麼。有的人,卻始終有著清晰的人生理念,無論順境逆境,都堅定而執著地走著充滿挑戰也充滿艱辛的奮進之路。
人生,因此呈現截然不同的風景。
在我39歲的歲末,時光,那麼完整地染白了我的一根長發。她平靜而醒目地出現在我的眼前,似乎在提醒著我什麼,警示著我什麼。
在和每日一樣的陽光下,我聽到了更為清晰的,時光流動的聲音。
平淡之甘
人生度過了一萬多個日子之後,漸漸地,就呈現了一個狀態,叫做平淡。
工作的年頭多了,無論那一種類型的工作,都讓你覺得自己就是流水線上作業的一個工人,每天拿著一把螺絲刀擰著同一規格的螺絲,不需要你太費什麼腦筋,可以像機器一樣機械地作業。有時在家裏撥電話,也習慣地在號碼前加“零”,那時就想,也許自己就像卓別林《摩登時代》裏的主人公夏爾洛,即使在離開機器時也會下意識地重複一個動作。
愛的過程,就像燒一壺開水,水慢慢地熱起來,直到沸點,然後,再逐漸冷卻,直至歸於平淡。這時的水溫也許回到了從前,水,卻已發生了質的改變。無論多麼熾熱的愛情,最終都會歸於平淡。有一個笑話說,一個女子和一個男子一起走在街上,女子不小心撞到了樹上,如果那個男子說:親愛的,你撞疼了嗎?要不要去醫院?這一定是她的戀人或情人。如果那個男子說:你沒長眼睛啊?怎麼往樹上撞?那一定是她的愛人。看了之後,不禁會意一笑。平淡的日子就是有這樣的能力,使曾經海誓山盟的激情變得毫無浪漫可言。
工作、生活,在周而複始的重複中變得平淡。有時你會覺得,平淡比痛苦還讓人難以忍受,就像一條小蟲子,每天爬上你心靈的樹幹,啃噬你的熱情、你的耐心、你的快樂。在平淡中,曾經多彩的憧憬剝露出灰暗的底色,曾經浪漫的月光遮蔽上現實的陰影。
平淡,讓我們如何以對?
於是許多人不甘心,向往著激情,向往著特別,向往著波瀾起伏,向往著淋漓暢快。於是,有的人不再空自哀歎,他們用一種自稱為“勇氣”的精神打破令人窒息的平淡。工作平淡了,跳槽,新的領域有新的精彩。家庭平淡了,離婚,新的風景有新的美麗。
可是,時間還是那麼不疾不緩地過去,當新的成為舊的,當平淡又如大海的潮水一般湧來,人們,又是情何以堪?
有一個朋友得了子宮癌。我去醫院看她。曾經,我們是那麼和諧的密友,一起逛街,一起品嚐美食,一起看大片,一起討論生活的平淡……可是,那一刻,她勉強支撐起病弱的身體,和我輕聲說著話,她說:其實,健健康康的平淡,多好。
認識一個人,父親很年輕時就是很出色的政府官員。他盡享了“看父敬子”的風光,即使工作以後,因為有那個濃陰的庇護,也一直在“因父受敬”的感覺裏陶陶然不能自已。去年,他的父親因經濟問題東窗事發,他也因為參與父親的一些事情鋃鐺入獄,家裏隻剩下老母、嬌妻和年幼的孩子。從那樣的峰巔跌到這樣的低穀,對今天的他來說,也許會深切地懷念和向往平平淡淡卻也平平安安的生活吧。
每一個早晨,我們呼吸著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但卻自由清新的空氣。每一個傍晚,我們吃著和往常一樣,不是什麼美味,卻是家人親手下廚做的粗茶淡飯。每一個白天,我們從事著和往常一樣,不是驚天動地,卻也有一份收獲和滿足的工作。就在這樣的平淡裏,屬於我們的又一個日子,平淡地過去。你細細地品味,就如一杯淡茶,雖然清淡,卻有一種回味悠長的清香。那一刻,我們真的應該心存感激。
漫天璀璨耀目的焰火,在喧囂的歡呼聲中落下。一切,又歸於平淡。耳邊響起那首很舊很老卻很親切的歌子: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複複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是最真。
40歲,雲淡風輕
周末,倚在床頭看安妮寶貝的《二三事》。陽光傾瀉而入,輕撫家居服粉紫色蕾絲花邊。王菲的《流年》在空氣裏輕輕蕩漾。中午,弟弟和娟兒會帶銘銘過來,凡塵裏的天倫之樂。生活如此靜好,令輕如微塵的我,內心溢滿豐盈的喜悅。
在被稱為“官場”的環境裏已經工作了20個年頭。前幾日和彼時的同事見麵,她說:我早已不像當年那樣對工作充滿熱情,你呢?不覺一怔,一時無法回答。近來時覺恍惚之間,往事會如雲煙翻卷而來,卻也似隔著煙霧,許多言語經過,若隱若現,不甚分明。
中師畢業時,大家說:畢業了,我們就要走向社會。那時候,“走向社會”,似乎是一件很隆重的事,隆重到需要畢業典禮那個盛大的儀式,隆重到大家一定要抱頭痛哭,隆重到走出那個自己在四年裏似乎一直希望逃離的校門,心裏卻忽然感到空落落的留戀。可是任你有怎樣隆重的儀式,以後的生活,都要在一樣細碎的日子裏度過。
20歲時離開執教的鄉鎮學校,要去縣城的機關工作。那是一個明媚的夏日午後,我和幾個學生整理班級門前的花池,移種一些花草過來。雖然我那麼年輕,但學生們卻十分敬重,不肯讓我動手,搬來一把簡陋的木椅讓我坐在旁邊。午後的陽光令人有微醺的感覺,天空是純粹得透明的湛藍,雲朵布成好看的圖樣。蜻蜓悠悠地飛,清風微微拂過。我望著天空,想象自己的未來。不知怎麼,在雲端裏出現一個高綰著發髻的女子,書卷之氣,臉上有歲月的痕跡,卻依然平靜,微笑著看我。我心底認定那是50歲的自己,雖然仍有一份惶惑,但信手拿起一張破舊報紙記下那一刻的感受,想留到50歲,印證30年前的一個想象。之後,我便離開家鄉,走上新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