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鳥學著覓食的樣子首先落地,一群鳥隨後飛來擁擠在一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從塗著金子般的穀地,過渡到容不得一絲黑塵的雪野,哪兒更真實,哪兒更虛擬?後來,爭執不下,這群鳥撲棱棱地飛了,把細細的爪痕留在雪野,像把一段往事,寫進了少年史。
叮叮咚咚敲打煤壁的響聲,最先傳進月亮的耳朵,有許多光暈在雪野上柔柔地傾瀉——縱向、橫向的,清晰、模糊的,現代、原始的,青春、年邁的。如此安謐的氛圍,一經摩擦,即刻產生激情的火花,好比一潭死水,墜入一顆尋路的流星,刹時複活了被囚禁一生的光陰。
黃昏的燈火處於迷離狀態。距離井口最近一家酒館飄出醇厚的酒香,有劃拳的粗莽聲如陣陣開山炮,酒碗裏漂浮著朵朵桃花的紅暈。那時,雪花似乎有了停止的跡象。街口開始隱約有幾個掃雪者的背影。
落在煙囪旁的那些雪花最先入眠,或許屋內土炕上的相擁場麵感染了它們的睡眠,這些天生不怕冷的雪花分散著入睡,用自身的寒冷守護著屋內那些甜夢。當朝霞把初吻獻給剛剛醒來的礦山,煤城晶瑩得像一塊剛剛出土的白玉。數萬米冰川,於地平線上凹凸有致地起伏。這種單一的閃爍,緣於一種無垠的純,連棱角都天然合成。它們角與角相牽,係住一身輕盈,好比芭蕾轉體,又似旋風縱身,這種不用特意編排的勻稱,呆成一片柔柔的靜,拓展著天邊那朵單相思的雲。這分單一的清憐,看似有些寓意,其實與內在的晶瑩密不可分,它們把血肉風幹,讓靈魂對稱一分絕美的孤寂。它們駐守妖嬈,隻為履行天堂最後的宗旨。
雪花,其實是一億年前的重,覆蓋,絕對是一種毀滅式的壓迫。它們知道生命終將消亡,於是選擇了白,作為緬懷的最佳底色,不要一絲附體的塵埃。它們預言:生命之花終將凋零。所有碎片都會以一個方向,沿著地球軌跡逆行。到那時,它們都是宇宙的落葉;到那時,它們會在逆行中念及那些早已蛻化的拓片。
即使是一種象征,它們也不願一生駐守清冷的天堂。它們要用貞潔感染貞潔,用冰心宣泄冰心——就在遠行的雷聲削弱了時間的鋒利,冬季以最酷的絕情覆蓋了大地的時辰。
緘默的依然緘默。800米深處的語言,在上個世紀已經說盡,那時的漢語沒有現在複雜,風就可以把一切說盡,說得火焰都躲到一塊塊凝固的黑裏,想象億萬年後橘紅色的噴薄。
沿著那片白野徑直前行,抑或心靈與心靈早就盟約,抑或黑的盡頭有一盞打更的星鬥隱瞞了天機。所有的飄逸與無奈,都纏綿著一環低迷的指紋。
化開那朵窗花上的霜沒有原因,也沒有目的。可能剛剛懷想她的凋謝,就聽到夕陽驀然墜落的挽歌,龐大、浩瀚,如望不到邊際的海平線,在夜與晝的分界中延伸。
800米深處不再封閉,那原始腹地早被動了胎氣,以致醞釀千載的蔥蘢紛紛夭折,地麵上的車水馬龍根本探測不出遠古領地分娩的痛苦。所有雪花於瞬間普降,它們想附著風鎬、電鋸與綜采機的鋒利,進入煤的內部,去擦亮被歲月鍍黑的胴體,而後,把固體火貼上光明的標簽,為慘遭劫持的黑森林正名。
責任編輯 王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