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待征錄》
入秋小病,偶得此卷,愛其文辭簡雋,信筆點讀,日點三數頁,旬日終編,病亦良已。書係重刻,間有錯字,未遑校勘,或眼花手滑,句讀有誤,亦便聽之。後之覽者,當恕病夫。民國十九年十月九日半農記於平寓。
《霓裳續譜》
《霓裳續譜》一書,近十餘年來始為世所重,然不見善本,說者每以為原刻即未精審。今得此冊,可證其謬,雖已殘缺,亦足珍也。半農,二十三年三月十四日。
《悔晦堂對聯語》
作者痛恨白話文,而所作文言文甚拙劣,且有句不可通者,何耶?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半農。
《勞勞語》
中頗有幾首好詩,何置之冷攤,隻賣銅元十枚也?
《七巧書法》
以七巧板排成文字之書,生平見過數種,而以嚴氏此冊為最佳。其人蓋長於書法,故能有此也。二十二年冬半農。
《文苑繡湘》
民國十五年六月向尹默借得此本,囑餘戚鬱君泰然錄副藏之,費時近二十日。又自為校點一過,盛暑揮汗不止,兼直事多,日點五六頁,十日畢事。原書分上下二卷,均六十八頁。上卷第八頁缺,無從補抄。又兩卷第五十一頁交互訂錯,茲已改正,並於還書時告之尹默。半農。
《舊京貨聲》
《舊京貨聲》一冊,閑園鞠農不知何許人。此齊如山抄藏本,眉識出如山手。二十一年春借錄存之。半農。
及門常維鈞惠雲,閑園鞠農蔡繩格,字省吾,號無悶山人,又號養石叟,待曉廬,鑲黃旗漢軍人,清二等侍衛,現年七十五以外,住柏林寺西太保街路南。二十一年十二月四日半農。
《正粵謳》
餘於《黍園藏書目錄》中見此書之名,意欲購之而未果。意其書當為精板,價亦必昂。三日後為一九一七年十二月十六日,忽於琉璃廠舊書攤中見之,價隻銅元十枚,甚可喜也。
《粵謳》
治民間文學者,無不知有《粵謳》,顧所見均是坊間俗本,紙劣字醜,幾於不能屬目。此本板大行疏,筆畫清朗,雖非原刻,亦已甚為罕見。其序文及題辭十一種,均偽本所無,暇當錄付《語絲》刊之以公同好。十七年一月二十九日半農識。
《南華真經》殘本
馮夢禎重校《南華真經》,存達生山水二篇。民國二十二年十二月十日得於北平宣武門小市,巾箱小本,甚有趣,隻此已足賞玩,不必有全帙也。半農。
《清宣統七年陰陽合曆》
清代曆書之印行者,尚有宣統四年曆流傳於世,蓋書先印成,未料武昌義起,淩社遽屋也。此宣統七年曆抄本,當是清亡後宮中所用,小朝廷之遺跡宛在,骨董視之可也,廢紙視之亦可也。民國二十二年五月廿九日半農得於北平琉璃廠之文華堂,價三元。
(原載1936年5月16日《宇宙風》半月刊第17期)雙鳳凰磚齋小品文(選四)
(一)題雙鳳凰磚
昔苦雨老人得一鳳凰磚,甚自喜,即以名其齋。今餘所得磚乃有雙鳳凰。半農他事或不如豈明,此則倍之矣。
(九)記韓世昌
韓世昌,伶人也。嚐從武進趙子敬習昆曲。子敬老病死京師,世昌出五六千金為料理後事。此在梅蘭芳等當如九牛之拔一毛,於世昌則為難能。世昌演劇,嚐見賞於新聞記者邵飄萍。及飄萍為張宗昌所害,故舊莫敢往收屍,獨世昌毅然往。嗚呼,世昌伶人也,人徒知世昌之為伶人也。
(二十二)無題
餘與玄同相識於民國六年,締交至今僅十七年耳,而每相見必打鬧,每打電話必打鬧,每寫信必打鬧,甚至作為文章亦打鬧,雖總角時同窗共硯之友,無此頑皮也。友交至此,信是人生一樂。玄同昔常至餘家,近乃不常至。所以然者,其初由於餘家畜一狗,玄同怕狗,故望而卻走耳。今狗已不畜,而玄同仍不來,狗之餘威,固足嚇玄同於五裏之外也。
(二十四)記硯石之稱
餘與知堂老人每以硯兄相稱,不知者或以為兒時同窗友也。其實餘二人相識,餘已二十七,豈明已三十三。時餘穿魚皮鞋,猶存上海少年滑頭氣;豈明則蓄濃髯,戴大絨帽,披馬夫式大衣,儼然一俄國英雄也。越十年,紅胡入關主政,北新封,《語絲》停,李丹忱捕,餘與豈明同避菜廠胡同一友人家。小廂三楹;中為膳食所;左為寢室,席地而臥;右為書室,室僅一桌,桌僅一硯。寢,食,相對枯坐而外,低頭共硯寫文而已,硯石之稱自此始。居停主人不許多友來看視,能來者餘妻豈明妻而外,僅有徐耀辰兄傳遞外間消息,日或三四至也。時為民國十六年,以十月二十四日去,越一星期歸,今日思之,亦如夢中矣。東抄西襲
幾首道光年間的小曲的開場
馬建忠上李鴻章書
逛城隍廟牌子曲
白話詩的先驅者
神州國光錄之一
神州國光錄之二
《湘湖雜詩》
《西遊補》
《當兵苦》
《迂仙別紀》八則
陰勢及其他
北語詩
二十年前的北京
董份遺事之一
洗炭橋
林則徐照會英吉利國王公文
東抄西襲
幾首道光年間的小曲的開場
因為“閑話”二字已成了專名,“茶話”“費話”等又已被人家用去了,我就用“閑談”兩字來做我的閑話的總名罷。
六七年前買到的一部道光年間出版的《小慧集》,擱在書櫃中已幾乎完全忘去了。這回整理舊書翻到了,信手揭開看看,卻在第十二卷中看見了蕭卿主人所作的幾首《小調譜》。他這譜是重樂曲不重詞句的,所以每一譜中,隻將第一或第一二兩章的詞句寫出,其餘從略;但便是這樣,也已能使我們窺見當時民間文藝的一斑。而且我們知道民間文藝的壽命是很長的(雖然時時要有變化),道光去今不遠,亦許這幾首小曲,現在還依然流布在人間。那麼,假使我們能根據著這已有的開場,將各曲詞句搜補完全,也就一定是一件小小的快意的事啊。
《小慧集》並不是部稀有或珍貴的書,但也總得要是常常逛逛地攤的人才能看見,所以我現在將集中所錄各譜的詞句重新抄下,以廣流傳。
(紗窗調)紗窗兒外呀,鐵馬兒響丁當。姐兒問聲誰呀?隔壁王大娘,輕移蓮步把樓來上——哈哈咦哈咦哈哈——揭開青紗帳,陣陣粉花香;掀開紅綾被,瞧瞧二姑娘,緣何身體這麼樣嚇——咦哈哈咦哈咦哈哈!(後十二段同)
(繡荷包)姐在房中正描花,忽然想起俏冤家。臨行囑咐奴幾句話,再三叮嚀罷喲——噯噯——莫忘了咱。
越思越想越難丟,情人時刻在心頭。奴許情人把荷包繡,暗暗與他罷喲噯噯——方算把情留。(下五更每更疊一調)
(歎五更)一更裏,窗前月光華。可歎嚇,奴家命運差:犯桃花,偏偏落在風月人家。背井離鄉,遠拋撇爹和媽。悔當初,錯把兒夫嫁。迎賓接客,全要奴自家。應酬不到處,還要將奴罵。我的天嚇!羞紅臉,忙把客留下。(下更同)
(紅繡鞋)荷花透水開,香風陣陣來,柳蔭之下站立美裙釵。美裙釵手拿花鞋賣,引動人心卻把相思害。(下同)
(楊柳青)楊柳兒青青,清清早起失落一枚針,有情的人呀,佇呀,失落一枚針嗬;失落一枚針,誰家的拾得送還奴的一枚針。有情的人呀,佇呀,送還奴的針喲;送還奴的針,青紗帳裏報報你的恩。有情的人呀,佇呀,報報你的恩。(下轉同)
(淒涼調)到春來,又到春來,芍藥牡丹一朵一朵兒開,蝴蝶兒飛,飛得奴家魂不在。(蝴蝶又兩句同,下一段同調)
燕子上樓台,燕子上樓台。上得樓來情哥不見來。桃花兒開,開得奴家好傷懷。(桃花又二句)
(鮮花調)好一朵鮮花,好一朵鮮花,飄來飄去,落在我的家。我本待不出門,就把那鮮花兒樂。(我本待又兩句同)
好一朵茉莉花,(又二句)滿園花卉怎及得他。我本待采一朵戴,又恐管花人來罵。(又二句。此段同上,下仿此)
(諸位中如有能發見這些小曲的全文的,務請抄錄見示,切盼切盼)
(原載1926年2月22日《語絲》第67期)
馬建忠上李鴻章書
《馬氏文通》的作者馬建忠,是留法學生中的老前輩。他一生事跡如何,我們不甚知道。又除《文通》一書以外,也沒有看見他什麼別種著作;因皮頗有人疑心《文通》是馬湘伯代做了替他老弟張張門麵的。
在曾紀澤的日記(上海申報館光緒七年出版的《曾侯日記》)裏,光緒四年九月初八日條下,有馬氏寫給李鴻章的這樣的一封信:
四月以來,政治學院工課甚緊,考期伊邇,無暇將日記繕錄呈上。郭星使於四月下旬至法,五月初呈國書,劄忠兼辦翻譯事務,並承多加薪水;長者之賜,忠何敢辭?惟翻譯事少,不致荒功,無負來歐初意。五月下旬,乃政治學院考期,對策八條:第一問為萬國公法,都凡一千八百頁,曆來各國交涉興兵疑案存焉。第二問為各類條約論,各國通商,譯信,電報,鐵路,權量,錢幣,佃漁,監犯,及領事交涉各事。第三問為各國商例,論商會彙票之所以持信。於以知近今百年,西人之富,不專在機器之創興,而其要領,專在保護商會。善法美政,昭然可舉。是以鐵路,電線,汽機,礦務,成本較巨,要之以信,不患其眾擎不舉也。金銀有限而用款無窮,以楮代幣,約之以信,而一錢可得數百錢之用也。第四問為各國外史,專論公使外部密劄要函,而後知普之稱雄,俄之一統,與夫俄土之宿怨,英法之代興,其故可爾見縷而陳也。第五問為英美法三國政術治化之異同,上下相維之道,利弊何如。英能持久而不變,美則不變而多蔽,法則屢變而屢壞,其故何在?第六問為普比瑞奧四國政術治化。普之鯨吞各邦,瑞之聯絡各部,比為局外之國,奧為新崛之後,措置庶務,熟為得失?第七問為各國吏治異同,或為君主,或為民主,或為君民共主之國,其定法,執法,審法之權,分而任之,不責於一身。權不相侵,故其政事綱舉目張,粲然可觀。催科不由長官,墨吏無所逞其欲。罪名定於鄉老,酷吏無所舞其文。人人有自立之權,即人人有自愛之意。第八問為賦稅之科則,國債之多少。西國賦稅,十倍於中華,而民無怨者。國債貸之於民,而民不疑,其故安在?此八條者,考試對策凡三日,其書策不下二十本,策問之綱目蓋百許條。忠逐一詳對,俱得學師優獎,刊之新報,謂能洞隱燭微,提綱挈領,非徒鑽故紙者可比。此亦西人與我華人交涉日淺,往往存藐視之心,故有一知半解,輒許為奇;則其奇之,正所以輕之也。忠惟有銳意考求,詎敢以一得自矜哉。忠自到巴黎後,多與當道相往還;而所最善者,則有彼之所謂翰林院數人,專講算、化、格致諸學,與夫各國政事替興之由。各國欽仰,尊如北鬥。渠輩見忠考究西學,諄諄教誨,每勸忠考取彼國功名。對以遠來學習,隻求其實,不務其名。勸者雲:“徒兢其名,而不務其實,吾西人亦患此弊。然名之不揚,則所學不彰。故華人與西人交涉,時時或被欺蒙。非華人之智短才疏也,名不揚而學不彰,則不足以服之也。且辦交涉以文詞律例為主,講富強以算學格致為本。蓋中國不患不富,而患藏富之不用。將來探礦釀酒,製機器,創鐵路,通電報諸大端,在在皆需算化格致諸學。我國功名,皆以此為宗。子欲務實,意在斯乎。以子之所學,精而求之,取功名如拾芥,何憚而不為耶?”忠以此說商之二監督,允其赴試。既應政治學院試,畢,然後乃試文詞。六月底試第一場,場期二日:第一日以拉丁文擬古羅馬皇賀大將提都征服猶太詔,又以法文譯埃及希臘水戰拉丁歌章;次日考問輿圖,及希臘拉丁與法國著名詩文,兼問各國史學,複得宗師優獎,謂“願法人之與考者如忠,斯可矣”。一時在堂聽者,不下數百人,鹹鼓掌稱善。而巴黎新聞紙傳揚殆遍,謂日本波斯土爾基人負笈巴黎者,固有考取格致秀才及律例舉人,而東土之人,獨未有考取文詞秀才者;有之,則自忠始也。忠念些須微名,而震振若此,亦見西人好名之甚也。年終考文詞秀才第二場,兼考格致秀才:來年春夏之交,可考律例格致舉科。近日工課稍寬閑,至炫奇會遊覽。四方之來巴黎者,轂係肩摩,多於平日數倍。但炫奇會所以陳各國新得之法,令人細玩,會終標獎其最優者,原以激勵智謀之士。然而炮之有前膛後膛,孰優孰劣?彈之貯棉藥火藥,何利何弊?附船之鐵甲,有橫直之分;燃海之電燈,有動靜之別;而水雷則有拖帶、激射、浮沉之不一;炮壘則有連環、犄角、重單之不同,均無定論,是軍法之無新奇者也。煤瘴之伏礦中,無定法可免;真空以助升降,無善術可行,礦務之猶有憾事也。機織之布,敏捷而不耐久;機壓之呢,耐久而不光滑:機紡之綢,價廉而無寶光,此紡之織猶待考求也。下至印書、釀酒、農具,大抵皆仿奧美二國炫奇會之舊式,並未創有新製。至於電線傳聲與電報印聲,徒駭見聞,究無大益。惟英太子之珠鑽玩好,法世家之金石古皿,獨辟新奇,乃前此所未曾有。然此不過誇陳設之精,供遊觀之樂,以奢靡相矜而已,豈開會之本意哉?但法人之設此會,意不炫奇而在鋪張。蓋法戰敗賠款後,幾難複振。近則力講富強,特設此會,以誇富於外人。有論中國賽會之物,掛一漏萬。中華以絲茶為大宗,而各省所出之綢,未見鋪陳;各山所產之茶,未見羅列。至瓷器之不古,顧繡之不精,無一可取。他如農具人物,類同耍物。堂堂中國,竟不及日本島族。豈日本之管會,乃其土人,而中華則委之西人之咎乎?以西人而陳中華土產,宜乎其見聞之淺也。有以質之忠者,忠惟雲:“賽會伊有監會之人,餘不敢越俎而謀,又何能詳言其故?”此巴黎炫奇會之大略也。竊念忠此次來歐,一載有餘。初到之時,以為歐洲各國富強,專在製造之精,兵紀之嚴。及披其律例,考其史事,而知其講富者以護商會為本,求強者以得民心為要。護商會而其稅可加,則幣藏自足。得民心則忠愛倍切,而敵愾可期。他如學校建而智士日多,議院立而下情可達。其製造軍旅水師諸大端,皆其末焉者也。於是以為各國之政盡善盡美矣,及入政治院聽講,又與其士大夫反複質證,而後知“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之論為不謬也。英之有君主,又有上下議院,似乎政皆從出;不知君主徒事簽押,上下議院徒托空談,而政柄操之首相與二二樞密大臣;遇有難事,則以議院為借口。美之監國由民自舉,似乎公而無私矣;乃每逢選舉之時,賄賂公行。更一監國,則更一番人物,凡所官者,皆其黨羽。欲望其治,得乎?法為民主之國,似乎入官者不由世族矣;不知互為朋比,除智能傑出之士如點耶諸君,苟非族類,而欲得一優差,補一美缺,戛戛其難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忠自維於各國政事,雖未能窺其底蘊,而已得其梗概,思彙為一編,名曰“聞政”,取其不徒得之口誦,兼資耳聞以為進益也。西人以利為先,首曰開財源,二曰厚民生,三曰裕國用,四曰端吏治,五曰廣言路,六曰嚴考試,七曰講軍政,而終之以聯邦交焉。現已稍有所集,但恨忠少無所學,舉重若泰山;涉獵不廣,每有辭不達意之苦。然忠惟自錄其所聞,以上無負中堂栽培之意,下無虛西人教誨之敦,敢雲立說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