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蒼無,風闕國的王。
十八歲生辰那天的宴席上,父王為我戴上鳳瑘王冠那一刻,群臣下跪,匍匐在我的腳下,一遍一遍地呼喚著,我們的王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王,願王永遠與我們同在。紅顏是在我成為王之後一個月入宮的,我封她為妃。
這並不是我的意願,在我心中,紅顏就是我的王後,而非所有人口中所述的顏妃。
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出宮,陪同母後一起到蒼生古刹為天下蒼生祈福。後來下起傾盆大雨,於是母後下令在古刹裏暫住一宿。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稱我為小王子。和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樣,我有孩童的頑劣,和天下所有的孩子不一樣,我必須偽裝得成熟莊重,盡顯王者風範。
趁著宮女疏忽之際,我一個人偷偷溜到了一個叫櫻落的莊園裏。
園子清幽安靜,裝飾格調特別,不似這個時空的風格,但卻似曾相識。
園子裏錯落有致地陳列著各式花草,我認識的並不多。花草的盡頭是一個月牙池,池裏鋪滿了睡蓮,縈繞在池邊的是一種名叫蔓砂的花的藤蔓,這種花常年泛著神秘而哀傷的紫光,仿佛永遠不知疲倦,不分白晝和黑夜地綻放,直到生命走到盡頭,才眷戀著從顫微的枝頭劃落而下,落地時發出輕微的歎息。這歎息,叫人由衷地心痛。
池中央是一座閣樓,閣樓四周布滿了青青的常青藤,宛若傳說中仙女衣裳上的絲帶,在風中微微搖曳晃動。
一串美妙的音符從閣樓裏飄出來,在耳際縈繞,久久散不去。
那樂聲時而憂傷時而歡快,我仿佛在仙境暢遊,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湧上心頭。
樂聲戛然而止,閣樓的門被打開,仿佛是飄一般走出一位白衣女子。
女子的發髻特別,和這個時空所有女子梳的發髻都不一樣。她的麵容白皙,如同白玉般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而最讓我銘刻於心的是她的眼眸,寫滿了讓人心疼的憂傷。
女子的身邊是一個梳著同樣奇特發髻的小女孩,女孩的眼睛很大很明亮,笑起來,臉上還會呈出兩個小酒窩。
那個小女孩,就是我的紅顏。女子牽著女孩向我走來,到我麵前時,她們停下了腳步。
女子半跪,雙手交叉在胸前,說,我偉大的小王子,願您安康吉祥。
我擺擺手,說,免禮。
女孩的個頭剛剛有我的肩那麼高,她輕拽我的衣角,問,哥哥,什麼是小王子。
她的聲音好稚嫩,吐字還不是很清晰,但卻有一種無比親和的力量,而她的問題則讓我一時語塞,啞口無言。
女子蹲下身來,對女孩說,紅顏,小王子就是未來的王,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王。
女孩眨眨眼睛,又問,塵姨,王又是什麼。
女子和我相視一笑,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女子站起來,再次向我行君臣之禮,說,小王子,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可以把紅顏親手交給您,希望您可以用您的真心去愛她。
女子把紅顏的手交到我的手中,然後對紅顏說,紅顏,記住塵姨今天和你說的每一句話。
紅顏乖巧地點頭,女子輕舒眉頭,微展笑容,轉身走遠了。
紅顏告訴我,那個女子叫紅塵,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
我握緊紅顏的手,說,紅顏,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我把紅顏帶到母後麵前,母後輕蹙眉頭,問,蒼無,這個小女孩是誰。
我把我的經曆告訴了母後,母後麵容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沉重,但是她沒說什麼,擺擺手讓我們回避。
我們退出母後的房間,在門外,我聽到母後對宮女說,請無念禪師到我房間小敘。
再見到母後已是第二天中午,用過午膳之後,我們準備擺架回宮。
臨行前,母後把紅顏當獨喚到她的房間,我想跟上去,卻被宮女攔在了門外。
透過門縫,我看見紅顏在母後麵前一直低著頭,像是犯了錯事般似的。那一刻,我很想衝進去保護紅顏,讓她不受傷害,但是我不能,我五歲的身體和力量抵不過兩個宮女的阻攔。
我一直候在母後的門外,透過門的罅隙,洞查著母後房間正在發生的一切。
我看見母後的眼眶濕潤了,她攬過紅顏,擁她入懷,緊緊地,緊緊地……
房門被打開了,我上前抓住紅顏的手,問,紅顏,母後是不是為難你了。
紅顏搖搖頭,說,蒼無哥哥,皇後很好,她沒有為難我,她還說要帶我和你們一起回皇宮。
我抬頭看看母後,她用溫柔讚許的眼光看著我。
我撲進母後的懷裏,母後用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發絲,耳際傳來輕輕地歎息聲,這歎息很輕,但卻深深地、重重地敲在我心裏。
回到皇宮後,母後把紅顏安置一座叫雁歸來的莊院裏,那是一座很大的莊院,但是在皇宮裏,這樣的莊院多得數不勝數。
紅顏是個安靜的女孩子,她從不取鬧,永遠隻會安靜地陪在我身邊,她沒有很多話,隻會叫我蒼無哥哥。在我八歲那年,遭遇了我人身的第一次變故。母後經過了半年多與病魔的抗爭,終再無力抗擊,與世長辭。
母後臨終前,拉著我和紅顏的手,說,蒼無,答應母後,要善待紅顏,在她有生之年,我要盡你所能給她幸福。
我向母後點頭以示承諾。然後,我感覺到母後手心的溫度在一點一點地散去,最後她的手從我們的手心重重地滑落……
母後入殮那天,我和紅顏都沒有參加葬禮。
我躲在雁歸來最黑暗的閣樓裏,哭了一天一夜,紅顏陪在我身邊,任我的淚水打濕她的衣襟。
後來,有宮女告訴我,那天父王在葬禮上放聲痛苦,完全失去了王者的風範。
從那天起,我住進了雁歸來,直到十八歲生日那天,父王召我回宮,向全國的子民宣布我已是王的消息。
在父王為我帶上鳳瑘王冠的時候,我仔細的端詳了父王的臉,那是一張深沉而憂鬱的臉,那一刻,歲月在他臉上雕刻著的他這一生的光榮與疼痛,都一覽無餘地展現在我的眼前。恍乎間,突然覺得父王其實也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需要愛、關懷和理解的普通男人。
在這之前,我從沒用心看過父王,他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無人可以侵犯的樣子,而我的心也從未與他親近過,我們之間隔著一層膜,如輕紗似的膜。
我總覺得,父王的心不再這個國度,他的心不屬於我,亦不屬於我的母親,他心裏用該存在著一個人,那個人沒在他身邊卻永遠占據著他心裏最重要的位置,那個位置,任何人都無法代替。
我和父王交談甚少,他很少管教我。於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恨父王,恨他對我的冷漠,恨他對我和母親的不在乎。
十八歲生日後,我就住進了王宮,而我的父王自退位後及沒再幹涉過朝政的事情。和以前一樣,我們見麵的次數很少,我和他的距離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