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辭職帶給我什麼樣的影響,但當我長時間地沉浸在家中,每周用三天左右時間,寫完給電視台的那部分文稿,然後試圖找回我早已丟掉的那些靈感,做一個純正的作家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的想法多麼天真而荒謬。有趣的是,在這段時期,我切斷了同許多朋友的聯係,真正在陪伴著我的,居然是許曉晴的那封信件。被我忽略的許多記憶次第被喚醒,它們像一隻小小的爬蟲在我的身體裏蠕動,有時我簡直有種恐懼,似乎是,那種瘋狂的力量又回來了。
她聽見了聲音。她事後告訴我說她被嚇壞了。我說知道是我也害怕嗎?
自然害怕。她說。你是男人。然後她像是說出有趣事情一樣笑了。
你那天想告我什麼?你敲門時我已經準備脫衣服睡了,門關緊了。你要是硬敲門進來,我可能會拿件東西砸過去。那樣你就受傷了。她調皮地用手比畫著。
我有些覺得她委屈。我發現我做了一件愚蠢事情。
真的,你提醒我關好門。我嚇怕了。我大半夜沒睡好。
我總是做這種不上路的事情。主要是我的心裏不寧靜。我說我怎麼那麼晚打擾你。是有些晚了吧?我看見你的家裏亮著燈,九點多的時候我不想走。我吻你。你沒有拒絕。後來你似乎生氣地問我親過多少個女孩子。
是啊,你親過多少個女孩子?你當時輕車熟路的。
談話的時候她已經平靜下來了。當時她緊張得要命。我在一個勁地安慰她。真是沒有什麼。我說,我愛你。丫頭。
她後來說起這事情時我很窘。她的臉上那種疑惑神色。
我慢慢發現她在我的親吻下變得不像開始那麼不自然了。然而她的喘息急促。我的嘴唇吻過她略帶鹹味的皮膚。當我情緒極度集中時我把眼睛閉上了。但她的眼睛睜開了。我嚇了一跳。
我吻她的脖子。她的手臂抱緊我的身體。她用了很大的力。我的嘴唇滑過她的耳朵、她的眼睛,眉毛。她的麵龐。我看著她一點點地變成我生命中的樣子。這種感覺那麼奇異。我覺著她的脖頸柔滑得像是初生。我心中那種柔情泛濫開來。我用手把她擋在額前的發梳理到鬢角。她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
我吻她的唇。後來她說,你把我弄疼了。我看見她在我眼中那個樣子,像一隻平靜安詳的貓。我說不好自己的心境。有時仿佛看到自己的真實企圖。我甚至覺得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真的可以。她的嘴唇潮濕,有種奇怪的酸甜味。我力圖使自己相信幸福可以是永恒的。甚至奇跡。我也相信命中注定的一些東西。我們一次次地分開,又聚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她說自己累了。她說想離開的願望折磨著自己。我為這事情感到難過。
她說。你可以重新開始。我也可以。
我決定自己一個人好好想一想。我在想這件事的時候對自己害怕起來。當我離開她時連自己的心都有些尋不著的感覺。我在回家的路上對自己說。我應該講道理給自己聽。這道理是美好的。
車子轉了一個彎。我對自己說。這個世界那麼廣闊。遺憾的是,我自己再也沒有力量按照這些道理去做了。
緊接著事情又在向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滑去。第二天上午她打電話過來。她沒有什麼借口與我說起一些事情。我又在想她柔嫩的唇,想她到底是我所喜歡,每一想到,心裏可以忘卻這世上諸多憂煩,為著她,我覺著生命是充滿了溫情和寄托的。竟至於,願意拋棄一個男子所有的自尊,並且自然地對她說許多前此並未想過的話。
我還又想起我們鄭重說過分手的事。兩人在公園裏靜坐和走,她後來落淚,後來她說自己想通了,要我下狠心。而我不肯。我又想起她幾次軟弱的哭泣。在這種時候我首先發現自己仿佛受了致命傷。才知道,這世界上,到底是有一種感情,會有那種力量,叫你走到命運所指定的那條線索裏去。關鍵的是,我壓根是希望她和我在一起的。她這個人,總是因為自信和傲氣而做出一些決定。許多天後,我自己也不知道,當初,我們是怎麼分分合合的。她在那些白晝和夜間,她看見和離開我的許多個瞬間,我自己在寫作和完全思念她的一些日子裏,我們彼此所琢磨的對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曾經覺著自己可以決絕如她,或者她盡可以決絕無我。但事實終歸成了另外一種。我是像一個癡心男子一樣對她。並且幾乎沒有什麼可以使我無視我的感情而順應其他。
那天她還是如此這般。她說自己的日記記載了一些故事。她的口氣裏似乎有天大的秘密。那天下午的陽光燦爛之極。她把自己的手放在桌上,有些光陰已經流淌在她的足下了她才回味過來。我們彼此看見而有點生分。後來她說話有些嘮叨。我過去很久後才想起她與平時所見不同了,似乎沒有長大的樣子。她忽閃著眼睛,慢慢對著我說話。在那個晴和的下午。我看著她已經走到一種記憶裏去。後來,這記憶拖了長長的尾音影響到我。
想一想,那時,我們到底是相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