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如臨深淵(1 / 1)

小葉惠子有一天打了電話過來,問我辭職的這些天裏都做些什麼。我說主要是回憶,偶爾寫點東西。我自己都覺得索然無味。她聽了並不作聲,許久之後才幽幽地說道:“師傅,我要去日本了。我們一起吃頓飯吧。”我說,“好。”

老實說,這些天,我都快把辭職這事忘掉了。而且,日複一日閉門不出的生活,把我塑造成了一個與世無爭的人。下樓的時候我收到了惠子的短信,她說,把吃飯地點改到她的酒吧裏。現在,這個酒吧馬上就盤出去了。

我經過柳巷的時候心情不好不壞。這是離我的生活很近的一幕。但我奇怪自己為什麼突然有一種慌亂的錯覺。有一個瞬間,我看到了似曾相識的身影。“許曉晴”,我低聲喊道。我緊走幾步趕上前去。我看到了她披散下來的黑發。她略略側頭,鬢角的發絲遮住了麵孔,但神情酷肖。“許曉晴”,我又喊了一聲。但並沒有答言。對方很快地穿過街道彙入人流中了。正是午間時分,陽光茂密地撒射到地麵上,我感覺到這是很祥和的時光。我琢磨著我們還會遇到,若非如此,我就不會有那種異乎尋常的慌亂感覺。這種感覺,也是久違而熟悉的。

小葉惠子的酒吧裏,人很少。我進門的時候,隻有兩對情侶旁若無人地坐在酒吧的一角互相親吻著。小葉惠子走過來,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說道:“師傅,你真是小氣,辭職走了都不告訴人家一聲。你瞧,都為你消瘦成這樣了。”我心裏苦笑了一下,覺得這個活潑的孩子還是老樣子。這就好了,我對自己說。

她拿了幾瓶啤酒過來。“我今天不敢喝別的,師傅,我肯定一喝就多了。你喝什麼呢?”我說:“我戒酒了,隻喝茶。”“真的?那隨你。我給你泡大紅袍吧。這可是極品茶,我從爸爸那裏拿的。隻給我看上眼的、喜歡的人喝的。”

“開什麼玩笑。惠子。”

“師傅,你又裝什麼正經。你不喜歡我,是嗎?”

“是啊。”我嬉笑著說。我看著這個女孩子的臉色一點點地變得活泛起來。她抓住我的手,“不許你這樣。我不許你不喜歡我。師傅。”

我輕輕地甩脫了她的手。我說,“我碰到我以前的女朋友了。許曉晴。你接到過她的電話。是吧?”

幾乎沒有什麼過渡地,她就笑出來了。她笑得肆無忌憚。那兩對情侶都被驚動了,其中一個將頭發染成橘黃色的女孩子惡狠狠地喊了一聲:“有病。”小葉惠子愣了一下,然後就停頓下來了。她突然站起身來,將眼睛湊到我的眼前,“師傅,我很難受。你知道嗎?我很想有一個人是真正愛我的。你明白嗎?”她的眉毛離我的麵部很近了。我可以感受到那種芬芳的少女氣息。我在使勁想著,我不喜歡她嗎?似乎不是這樣的。燈光下,她的麵部有一種縱酒後的蒼白。我的心裏也難受起來,我想親吻她,減輕她的痛苦,然而寂靜中卻似乎有一雙目光出神地望著我。我心裏的難受泛濫成災。“惠子,”我喊著她的名字。那種時刻,我有一種如臨深淵的恐懼,然而我知道自己的心裏被憐惜和無來由的憂傷占據。我盯著她的眼睛,幾乎一聲不吭。屋子裏的空氣靜止得如同凝固了,有一絲輕微的喘息都被我們聽得如此分明。我把自己的身子坐直,這樣可以使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大,使那種尷尬慢慢地被稀釋,我拉起她的手,力求把我真正的心意傳達過去。她漸漸地恢複了平靜。似乎煩惱已消,而平靜帶來了異常的幸福和喜悅。那種異樣的感覺,刹那間傳遍了酒吧的每一個角落。這個時候,是我主動俯身過去,吻了她的額頭。她安靜地坐著,然後卻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那種感覺,如同一張崩緊的弓突然被折斷。她的肩頭聳動著靠過來,仿佛在瞬息間找到了一個可以遮擋心中悲傷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