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 / 3)

段總很年輕,是冠馳汽車公司幾位高級副總裁裏最年輕的一位,比奚經理還小幾歲。段總很穩健,那種在他這個年紀的人罕有的穩健,有人傳說奚經理一直在模仿段總的風格,但總仿佛東施效顰、邯鄲學步。段總雖然年輕但位高權重,掌管公司的人事、行政、內部審計、法務和知識產權部門,早先還管著財務和結算,後來冠馳為去美國上市專門請了位CFO,他才把財權交了出去。段總是侯董的侄女婿,私下有人議論要不是侯董的女兒太小,才十多歲,段總一定會把自己搞成侯董的親女婿。但也有人言之鑿鑿地駁斥說,段總與侯董的侄女在大學裏談戀愛的光景,侯董還在實驗室裏刷瓶子呢,難道段同學那時候就已預見到侯董日後的發達?

段總一早就又把奚經理叫到了自己位於十八樓的辦公室,問道:“考慮得怎麼樣?還是要走?”

奚經理隻坐了沙發的一角,誠惶誠恐地說:“段總您屢次找我談,讓我真是……怎麼說呢,有點無地自容。這些年我是把冠馳當成家一樣,把您當成兄長一樣,要是真離開了心裏恐怕得難受死。可是……我又總惦記著想去闖蕩闖蕩,我老婆說我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我說我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一直當甲方,就老想嚐嚐當乙方什麼滋味兒。侯董講過沒有夢想的人等同於行屍走肉,我歲數也不算小了,這次不抓住機會為夢想拚搏一回,不甘心呐。”

“是不是你們學法律的都想有朝一日開自己的律所?”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還真對當不當老板沒所謂,這次是幾個老同學都想折騰一把,問我願意當主任還是高級合夥人,我說就高夥吧,我是一心想幹事情的人,其他的都是浮雲。”

段總手一攤:“那眼前這攤子怎麼辦?”

奚經理忙挺直腰板:“還是我幹,出去做一樣是為咱們冠馳服務,一如既往。現在用的這家律所問題挺多的,總和咱們擰著勁,我都跟您反映過。外麵不會有誰比我更了解冠馳,也不會有誰比我更用心盡力,以後我們全所上下都是冠馳的資源,隨叫隨到,不講條件,等於您公司裏外有了兩個法務部,齊心合力給您辦事。”他嗓門降低幾度,補了一句,“跟您談過了,合作的細節,我都聽您的。”

段總不接他的話茬:“你說的是‘外’,我現在問的是‘內’,法務部沒人負責不行。”他頓了一下,問道,“有沒有新的建議?你真認為……他能勝任?”

“段總我最佩服您這一點,作任何決定都是深思熟慮。”恭維完畢,奚經理才說,“溫連榮合適。您看法務部現在的團隊裏麵,他的學曆還是可以的,在冠馳的時間也不短了,各方麵業務也都熟悉,上下左右對他雖然沒有很突出的評價但也沒有惡評。”

“三年了,如果他足夠優秀就一定會讓我留有印象。”段總遲疑道,“性格、能力、人品,究竟如何?而且也太年輕了,鎮得住嗎?”

奚經理笑了:“段總,要說年輕,您開始獨當一麵的時候比誰都年輕,當然,沒有誰能和您比。小溫年紀是不大,但整個法務部都很年輕,同齡人之間應該沒什麼問題。要說能力,他肯定需要您費心培養,不過自打知識產權部從法務部獨立出去,法務部的人沒剩下幾個,工作也不像以前重……”他忽然意識到這話簡直是在抱怨,忙改口,“再說還有我會幫他。段總,向您交個底,我覺得小溫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在於——易於掌控。”

段總沒有任何表情:“你還是不建議從外麵找?”

“時間來不及啊,當然這怪我,離開得還是倉促了些。另一方麵,外麵來個新人需要熟悉情況、彼此了解,萬一不聽話……”奚經理盡量湊得更近些,“還是小溫易於掌控,他最合適。”

段總不動聲色地說:“我早注意到了,你隻講‘合適’,但從來不說‘勝任’。”見奚經理偌大個男人居然顯出幾分忸怩,段總揚了下手,“你去叫他來吧,我和他談談。”

奚經理本以為段總會留他作陪,轉念一想看來段總已然把他視為外人,這種對下屬施與恩澤的場合才不會讓他摻和,便有些失落地下了樓。他找到溫連榮,一拍肩頭:“小溫,段總叫你去一趟。”

溫連榮腿下一軟、心裏一沉,以往叫他去的無外乎前台、出納、行政助理之類小角色,便以為定是近期的不忠行徑敗露了,又詫異怎麼居然觸動了段總,也不敢問,且驚且懼地去了。

雲蔚在一旁卻全然沒注意到這些異狀,她不用奚經理鉤動手指就主動跟在他後麵進了辦公室,剛說了句“奚經理我一直在找您”,還沒來得及彙報裴霞的事情,忽然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大咧咧地推門闖了進來,叫道:“奚經理有你這麼派活兒的嗎?!把我當男人用也就算了,你簡直是把我當牲口!”

雲蔚忙躲到一邊,小聲打了個招呼:“吳姐,你回來啦……”

奚經理隻當沒聽見吳雅靜的話,笑著說:“喲,辛苦辛苦,怎麼樣事情辦得?還順利吧?”

“我看你是成心欺負人!姐什麼地方得罪你了?那是女人該去的地方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衛生巾都沒的買!”

奚經理嘿嘿笑著:“不至於吧?哪兒會買不著衛生巾,農民現在也用那個吧……”

吳雅靜越聽越氣,上前一步把手裏的提包往桌上一摔:“這樣的也配叫‘衛生’巾?!這兒還有沒用完的姐都給你帶回來了,你拿回家讓你老婆用用試試!”邊說邊從提包裏掏出幾包要麼鼓鼓囊囊、要麼皺皺巴巴的東西,扔到桌上。

奚經理仍然嘻嘻哈哈地跳起身閃開,衝雲蔚說:“走,咱們找間會議室談。”吳雅靜雖然剽悍但也不敢出手攔他,隻好拿那幾包東西撒氣,扯開來扔得辦公室裏白花花的比比皆是。

這時候樓上的段總已經開門見山三五句就把話講完了,坐在對麵的溫連榮自始至終雙腿都在不住地打顫,起初是被嚇的,後來是被驚的。他在腦子裏把段總最核心的那句話翻來覆去又說給自己聽了好幾遍,第一遍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耳朵和腦子都沒毛病,後麵幾遍則是越聽越上癮。段總見溫連榮沒反應,又問了一句:“怎麼樣?有沒有信心做好?”

溫連榮覺得有點飄,宛如身在半空踩不到實處,囁嚅道:“不知道,以前沒做過。”

但凡做到段總這種級別的人,每天要說不少廢話,也得聽不少廢話,已屬於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溫連榮的這句廢話仍然超越了段總以往的人生經曆,令他不得不承認法務部人雖不多,但確實什麼人都有。段總開始懷疑剛剛宣布的決定很可能是錯誤的,但他還是勉勵道:“用心做,一定能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