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1 / 3)

溫連榮如今已經登堂入室坐在了原屬於奚經理的那個房間,起初的不適應已成過去,他不再嫌屋子空曠得說話都有回音,對屁股底下的高背皮椅也已駕馭自如。不適應的倒是雲蔚,她每次進來看到溫連榮總要先怔一下,定一定神才想起自己為什麼進來,溫連榮則每每滿懷期待地問:“找我有事?”

“給你的郵件看了吧?關於裴霞的。”雲蔚問。

溫連榮點下頭:“所以是裴霞自己的身體有問題,懷上孩子不容易,生下孩子就更難,再加上夫妻感情不和,心緒不佳一定會影響到孩子發育,和咱們的車無關。”

“可她流產後醫生首先懷疑她拍過X光片,說明醫生認為是由於胎兒受到了過量輻射。”

“這個邏輯根本不成立。”溫連榮揚了下手,“醫生問診都是用排除法,各種可能因素都要篩一遍,先問什麼後問什麼不代表任何傾向,不信換個醫生可能上來就問吃過消炎藥沒有。”

雲蔚隱隱有些不快,心想也許是因為還不習慣溫連榮剛才的動作,他以前說話是從來不帶任何手勢的。雲蔚麵無表情地說:“我明天請假,去醫院。”

“病啦?”溫連榮立刻關切起來。

“不是。我要去找一下葉秀娟,就是小孩生出來心髒畸形的那個。”

“最好別去。”溫連榮生硬地回了一句。

“為什麼?”雲蔚很驚訝,“奚經理不是建議我和當事人多接觸,找出背後的東西嗎?”

溫連榮看來對前任的名字過敏,尤其是從雲蔚的嘴裏說出來,他臉色有些難看:“她的小孩還沒出院,你去醫院找她容易讓人誤解你是代表公司有所表示,好像我們心虛急於要擺平什麼。”

雲蔚也沉下臉,倔強地說:“那我也要去醫院,我總得搞明白什麼是DORV。”

雲蔚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還沒到兒童醫院門診樓的入口就已經看到長長的隊伍蜿蜒不斷,她正踮起腳尖向掛號中心張望,一個男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說了句:“這會兒肯定掛不上了。”

雲蔚看眼手機懊惱地說:“還不到七點呢,怎麼已經這麼多人了,那得來多早啊?”

男的把手晃了一下就又揣回兜裏:“我是五點到的,一百九十號。”

雲蔚不理他,扭頭無助地向後張望,卻沒找著隊尾。男的又說:“要不給你吧,一百五。”

雲蔚來之前在網上了解過兒童醫院掛號的難處,已經給黃牛留出了一筆預算,此刻便底氣不足地想還個價:“一百五?太貴了吧,便宜點成嗎?”

“我就是衝你才這麼便宜的,”男的說,“你問問,那邊拿兩百多號的都要兩百呢。”

雲蔚的手已經伸進包裏,又聽男的說:“你有卡嗎?”雲蔚立刻把錢夾攥緊,沒敢繼續往外拿,心想難道這年頭黃牛都配備刷卡機了?男的又說:“就診卡,要是沒有你得先辦卡去。”

雲蔚這才明白過來,心慌意亂地匆忙和男人完成了交易,把一張皺巴巴的寫著排隊號的紙片塞進包裏。辦就診卡需要填寫患兒信息,雲蔚在表格裏塗鴉似的胡亂填一通塞進去,很快一張卡和一個診療本就從窗口扔了出來。

慢慢地,雲蔚跟著隊伍往前挪,她忽然意識到隊伍變得越來越粗,不時有人插進來。她正氣憤為什麼排在前麵的聽任有人加塞兒,就聽身後的女人對著手機嚷道:“你快抱他過來吧,不帶孩子不給掛號。”

雲蔚忙踮起腳朝分診台的方向看,隻見不停滾動的顯示屏上提示說務必攜帶患兒在分診台初檢然後才能掛相應科室的號,她暗叫一聲慘了,上哪兒找孩子去啊?眼看分診台越來越近,雲蔚心裏越來越慌,就像一個失魂落魄的逃犯越發接近一個盤查嚴密的檢查站,眼見難以蒙混過關正想打退堂鼓,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又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極其自然地把孩子往雲蔚懷裏一送,說了句:“你抱著吧。”雲蔚簡直是下意識地一把接過孩子,卻聽女人又說了句:“五十。”雲蔚忙把孩子還給女人,女人嘟囔說:“沒孩子人家不給你掛號。”

雲蔚已經騰出手從包裏抽出一張麵額五十的鈔票遞給女人,再從女人手裏把孩子抱回來,解釋說:“我知道,我是不會一隻手抱小孩。”

女人麻利地把錢揣起來,笑得露出上下兩排大牙,連說:“不忙著給,掛完號連孩子一塊給我就行。”說完就轉身不見了。

雲蔚笨拙地用胳膊托著孩子的屁股,孩子也忽閃著黑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要記住今天的客戶是誰。這是個男孩,一兩歲的樣子,雲蔚不由心疼這麼小的孩子大清早就已經跟媽媽上崗了,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抱一個孩子,按說大多數人第一次抱的也都並非自己的親生骨肉,往往是親戚朋友或兄弟姐妹的孩子,但像她這樣花五十塊錢才換來的第一次,恐怕並不多見。雲蔚覺得有必要知道一下這孩子的名字,以資紀念,便親昵地問:“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呀?”孩子繼續忽閃著黑黑的眼睛,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