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麵,雲蔚呆呆地望著自己,心裏亂糟糟的,先是姚立彬又是溫連容,都在這時候跳出來搶著要關懷她,也都信誓旦旦地要等她,按說這些關愛和溫暖起碼會讓她感覺好一點,但是沒有,她內心隻有條件反射似的排斥和反感。溫連容就在外麵,可她不想再和溫連容多說一句話;姚立彬肯定還會再來找她,可她卻不想再見。雲蔚也搞不懂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心理上真出了問題?她甚至懷疑這算不算是自閉症的先兆,但如今還有誰可以和她輕鬆地說說話呢?
雲蔚拿出手機,最先想到的人竟又是路致遠,她發了條短信:“回來了嗎?想和你見麵聊聊。”
沒有回複。雲蔚走進隔間把門關嚴,放下馬桶蓋掏出紙巾擦了擦,然後坐在上麵等著,反正她不想再出去麵對溫連容。誰知這一等就等了好久,路致遠竟一直沒回複,中間隱約聽到溫連容在外麵喊她的名字,好像還請保潔的進來看過,雲蔚都沒作聲,隻是迅速把手機調成靜音,果然溫連容的電話馬上就來了,她當然不予理會,同時得意自己頭腦還算敏捷。又等了一陣,雲蔚猜想路致遠的手機會不會是關機狀態,便撥過去試試看,結果一撥就通,雲蔚挺高興地等著,鈴聲響了十多下,她越來越焦急也越來越失望,最終等來的果然是“無人接聽”。
雲蔚恨得咬牙切齒,想必路致遠已經得知她離開冠馳了,此時又怎麼還會搭理已經完全失去利用價值的她;雲蔚更恨自己,時至今日居然還對這種人心存指望,真是中了邪,看來自己不僅是心理有問題,連精神也開始不正常,已是不可救藥。
起身出來對著鏡子收拾一下,雲蔚順便又盯著自己罵了幾句,然後溜出洗手間,走到一茶一坐的門口向裏張望一下,剛才坐過的位子已經空了,想必溫連容已經作罷回了公司。雲蔚在三樓轉了轉,又到二樓的PRADA、GUCCI等幾家品牌店門口探了探頭,但沒敢進去,反正裏麵肯定沒有失業人員用得著也買得起的東西,她溜達了一圈就下樓向外走,離西門還有些距離她忽然收住腳步,隨即迅速轉身背對著門走開——幸虧她眼尖,姚立彬和溫連容正在門外說著話,偏巧誰也沒往裏看。
雲蔚顧不上琢磨這兩個人怎麼會交談甚歡,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逃,躲得越遠越好,她不敢想象被兩個人同時糾纏會是一種什麼滋味。換了好幾條扶梯,雲蔚一直紮到最上層,卻發現六樓全是餐廳,隻好退回到五樓,她心神不寧地隨處逛蕩,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兒童孕婦用品區域繞著幾張嬰兒床兜圈子。
雖然這間商廈足夠她逛上一天,但雲蔚覺得這樣躲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她想姚立彬離開之前應該會給她打電話或發短信,便拿出手機查看,果然有好幾個未接電話,有姚立彬的、溫連容的,還有一個名字讓她瞬間激動了一下——路致遠。另有一條新的短信,也是路致遠發來的,打開一看,她的心再次狂跳起來,消息是:“我在新光天地北門。”
雲蔚立刻飛快地往下跑,扶梯上的人都嚇得主動為她閃出一條道,到了一樓她忽然發現自己辨不清方向,念叨著北門北門,隨便抓住一個促銷員就問:“北是哪兒啊?我找不著北了……”
促銷員隨手一指:“看見那幾家金店沒有?往前走就是北門。”
雲蔚衝出北門,有幾輛車停著,路致遠站在其中一輛出租車旁邊正要打手機,看見雲蔚就急吼吼地問:“你怎麼不接電話?短信也不回?”
雲蔚刹住腳,怯生生地像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剛才設成靜音了,沒發現。”
等她和路致遠都坐進車裏,雲蔚忽然想起什麼,扭過頭大聲質問:“喂,應該是我先問你呀,你怎麼不接電話?短信也不回?”
“我剛從機場出來,亂哄哄的沒聽見。”
“咦——你怎麼知道在這兒等我?”
“北門好停車。”
“不是,我是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新光天地!”
路致遠愣了愣神,說:“你短信上說的,問我回來沒有,說你在新光天地,想和我聊聊。”
“是嗎?我怎麼不記得……”雲蔚歪著腦袋想。
“你發的短信你不記得?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發出去的短信從來不存。”雲蔚忽然去抓路致遠的手機,“看你的不是一樣嘛。”
路致遠擋住雲蔚的手,說:“我收到短信從來都是看完就刪,也沒了。”不等雲蔚細究他就問,“你想去哪兒?”
“隨便,隻要是離開這個地方。”雲蔚忽然覺得萬分疲憊,有點要虛脫的樣子,無力地說,“最好能找個沒人的地方。”
路致遠對司機說:“去君悅酒店,東方廣場那個。”然後把頭向後一仰,也不說話了。
到了酒店,雲蔚一直神不守合地跟在路致遠後麵,看著他辦完入住手續再一同進電梯,直到送行李的服務生出去後把門“哢嗒”一聲帶上,雲蔚才如夢初醒似的問:“你怎麼把我帶到你房間裏來了?”
路致遠一邊放東西一邊說:“你說要找沒人的地方,我又沒其他地方可去。”他先換上拖鞋,又拿過一雙遞給雲蔚,“先換鞋吧,人家說腳舒服了渾身就都舒服了。”
“人家是誰?”
路致遠一愣:“做足底按摩的。”他把雲蔚換下來的鞋拿去放到壁櫥裏,又拿來衣架等雲蔚脫下外套再替她掛好,從小酒吧取了瓶礦泉水擰開,倒進玻璃杯裏送到雲蔚麵前,然後坐在她對麵,靜靜地看著她。
雲蔚喝了口水,問:“你平常都是這麼待客的?”
“來找我的都是下屬,沒有客人,你是頭一位。”
雲蔚點點頭,雖然她也不知道這表示什麼,又問:“你知道了吧?我離開冠馳了,是被開除的。”
路致遠搖頭,卻沒有絲毫驚訝,說:“我隻知道這會是早晚的事。”等雲蔚簡單地把這幾天的遭遇訴說完畢,路致遠笑道:“嚐到被革命隊伍開除的滋味了?我當初就勸你死裏逃生你不聽,怎麼樣,差點不得好死吧?”
“姓路的,你居然還幸災樂禍!”雲蔚氣得橫眉立目,手指差點戳到路致遠的鼻子,“都是你害得我走投無路!”
路致遠慢慢地把雲蔚的手指從麵前撥開,平靜地說:“你真是不知所雲。”話一出口他又笑了,“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說過的話嗎?這兩個成語看來注定要形影不離了,這就叫緣分。”
雲蔚也笑道:“當然記得,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我穿的什麼衣服,你信不信,以往曆次和你見麵我各是穿的什麼衣服我都記得,你就肯定不記得吧?估計你都沒注意過。”
路致遠搖頭歎息:“唉,女人真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沉默了,似乎在回味以前的那些場景,也像是在尋找下一個話題。最終是雲蔚先開了口:“對了,我男朋友忽然跑回來找我了,”她又馬上補充一句,“名義上的那個。”
“是嗎?”路致遠立刻起了興趣,“從哪兒回來?找你幹嗎?”
“你想聽嗎?”
“當然!”
“那我就從頭給你講……”雲蔚真的從她大學入校那天遇到接新生的姚立彬開始講起,講得繪聲繪色、波瀾起伏,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敞開心扉向別人傾訴過,路致遠聽得很專心,也很投入,沒插過一句話。
直到雲蔚口幹舌燥終於講完了,路致遠才問:“初戀?”
“對啊。”雲蔚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對這段曆程總結道,“開始於五年半之前,離別於兩年半之前,分手於一年半之前。”
路致遠又替雲蔚拿了一瓶礦泉水,感觸頗深地說:“看來男女之間的差別真是很大。我發現,一對男女分開一段時間以後,如果是男人主動來找女人,往往是想朝花夕拾,再把這段感情撿起來;如果是女人主動來找男人,卻往往是因為她一直放不下,總好像心裏還有點牽掛、有點不甘、有點疑問,想和男人來個當麵了結,從此她就可以放下了。看出男女的不同了吧?男人回頭是想再續前緣,而女人回頭是要徹底了斷。所以我認為男女一旦分開就都不要再回去找對方,否則總歸隻會是不快,男人呢不必再抱幻想,女人呢該放下就早早放下,不必再搞個臨終告別儀式。”
雲蔚揶揄道:“這麼有體會呀,看來是三天兩頭有女人回來找你徹底了斷吧?”
“我還以為你會說是我隔三差五就去找女人要鴛夢重溫呢,這說明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大有起色。”路致遠意猶未盡,“人真的很複雜,都說男人無情,可最後還想繼續的卻是男人;要說男人有情吧也不對,因為分開以後仍然牽掛對方的是女人;但要說女人癡情好像也未必,因為最後決絕的也是女人。”
“這不奇怪,”雲蔚說,“男人放棄一段感情很容易,卻又總想藕斷絲連,似斷非斷;而女人放棄一段感情就很難,可一旦斷了就是真斷,所以終究還是女人更癡情。”